妹与怡民、华女士、黄先生,皆翘首盼望履平地以稍缓。邮船在港口停靠稳当,有东洋警察挨次检查护照,并医生检查有无疫情,有东洋医生力建长崎一游。惜我履伴七人此间皆无亲故。 七人匆匆弃舟登岸后,凭怡民寻一上等旅馆。怡民与店主讲明来历,其自店主以下相待甚殷,店中一幼童身着木屐和服,欢快叫嚷“希那近,希那近”。“希那近”原是中性词汇,此时已成侵略者之蔑称,可爱之孩童亦难再可爱。后闻其为店主之子,而店主言行谦冲平和,表面并无傲视侮慢之言,厌烦之心稍去。 此店服务饮食尚不错,只各级房舍一律无床,男女老少据地垫以寝之,并有稀奇古怪之元宝枕。上岸头一夜择床难睡,昼间食米饭团、鱼饭、鸡菌锅、蛤蜊汤等,其实风味尚好。 翌日众人参观长崎坊市,观其建筑风景人物,是现代化与旧风物之结合;只觉街市并不繁荣,听闻此地农人生计堪忧,疑由欧美经济危机之故。时在长崎际遇最可称怪者,街隅竟遇睢县启民同学—— 给三哥的家信写到这里,珍卿忍不住顿笔叹息。 她在街上遇见启明同学张翠翠,因到东洋留学近便省钱,张翠翠有意到此念书,借看望堂兄之机游玩考察一番。她兴匆匆问珍卿是否也在这里留学。 在启明学校念书的时候,张翠翠仗着家世比珍卿好,两人之间一直龃龉不断。但她们三年未见都成熟很多,当下两人的境遇不可同日而语,张翠翠又表现得格外热情。他乡遇故知又是极高兴的事,从前有微妙敌意的老同学,这一见芥蒂隔膜无形间淡化太多。两人就近找个寿司店子叙旧,说起从前的人事多少唏嘘伤感啊。 自从珍卿出痘后离开禹州,她在旧日同学的谈论里,越来越成为不可企及的传奇。张翠翠最要好的同学也是潘玉美,潘玉美的堂哥潘文绍跟珍卿议过亲,她们有时候说起来还开玩笑,若是当日潘文绍与珍卿结亲,这么独领风骚的精彩人物,说不定就落在潘家了呢…… 因此,张翠翠头脑发热之下,竟然下意识说起潘家的事。说潘文绍一直在省城念书,去年已经上美利坚去了。他堂妹潘玉美后来也去省城——潘玉美跟珍卿还算友善——,现在也发愁念完高中是继续念还是回家结婚…… 珍卿对潘家的话题不热情,张翠翠就问些别的话打岔。东拉西扯地谈了一会儿,张翠翠忽对珍卿表示愧疚,说她从前年纪小心胸窄做了错事。才入启明学校的时候,林小霜跟张翠翠说过珍卿身世,张翠翠后来误会珍卿作怪,故意将她的身世捅得校内皆知,着实给珍卿招惹了麻烦。 张翠翠拉着珍卿的手道歉,说从她跟崔如丽、苗小惠打架,她就暗暗后悔背后伤人。长大过程中遇到各种烦事,又耳闻目睹许多惨痛的事,小时候的一点嫉妒、愤怒,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珍卿觉得张翠翠成熟很多,略问她这些年的成长经历。 张翠翠说她的经历不稀奇,就是身边有些亲人过世,家里添丁进口总是多是非,看多了总会有些感想。她主要讲好多启明同学的经历,县城的女同学多半已结婚,某个同学甚至生孩子难产死了,某同学因家务事想不开自杀了,还有一些女同学不幸得病死了…… 张翠翠提起的不幸同学,珍卿当年并无特别的交情,只是约略还有一些印象。少年同学竟已天人永隔,乍闻间怎不令人惊伤……回想往生者的音容笑貌,珍卿一阵阵凄凉恻然。瘟疫横行、封建迷信、男尊女卑、环境闭塞,这时代的很多女子生命脆弱得才像芦苇。 珍卿看着给三哥写一半信,借着胸臆中的苍凉悲愤,写一篇抒情议论的札记: 近于东洋地面邂逅老同学,惊闻往日同学数之死矣,有死生子者,有死自戕者,有死疾病者,皆在花信之年而死。闻之数日,犹如梅雨季菌生衣被间,久盼晴日一晒心事而不得。 记得在高三年级第二期,生物学先生曾与众学生讲:有某某植物学家曾经推测,今之铁树在亿万年之远古时代,其叶本无如今之硬挺刺手,因其叶绵软可食,有食草恐龙将它当作食物,作为庞然大物之食物链下端,远古之铁树将有灭种之危。 于是一部分铁树突发变异,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