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心悦诚服道:“我自愧不如。这次就算我欠陈平安一个人情,以后等我在中土神洲重新扬名,可以让陈平安去白帝城找我。” 他离开之前,大袖一挥,将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年幼狐妖抓住,带着狐妖离开了古寺。 年幼狐妖先前换了一身崭新衣裳,脸上涂抹了好几两重的胭脂,红一块绿一块,滑稽可笑,大概这就是她误以为的红粉佳人了?她怀中还有一本常年贴身珍藏的最心爱的秘籍,刊印粗劣,错字连篇,名为《才子佳人》。这本书写了一个个男女情爱的故事,顺便说了些大家闺秀的贤淑礼节,比如与人说话要嗓音酥软温柔,初次看见英俊书生的时候要先羞赧低头一次,然后怯生生抬头偷看一次,再脸红低头一次……里头的学问可大了,让她受益匪浅,有些结局伤感的故事,她还会看一次落泪一次。 柳赤诚强行掳走她,她本来吓得不轻,只是当她看到古寺外边站着一个俊美少年后,又雀跃起来,觉得老天爷待自己不薄。 柳赤诚带着徒弟和狐魅下山远去,不知去往何方。齐静春环顾四周,也带着陈平安离开古寺,在门外空地,借助月色,一起眺望远处的山岭夜景。 齐静春轻声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我死后,将一身魂魄气运,绝大部分都还给了此方天地;李宝瓶、李槐他们这些弟子,我分别给了一个‘齐’字;而在你、赵繇和宋集薪三人身边,都以残余三魂偷偷留下了一缕春风。我现在这个身份,其实不能算是完整的齐静春,只算是护送你们走上一段路程的护道人。宋集薪选择的道路与儒家正统愈行愈远,世事如此,各有缘法,不可强求。” “赵繇当时被崔瀺阻拦,迫于形势,不得不交出那方‘天下迎春’印章,这本就是我早已算到的事情,所以我事先就跟赵繇说过,要他无须拘泥于一方印章的存亡。但是在那之后,赵繇去往别洲途中另有机缘,他的心境还是随之出现了一点纰漏,以后说不得还要你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叔帮他一次。” 陈平安欲言又止。 齐静春笑道:“你是说没答应我先生的要求,所以不算我的小师弟?没关系,你不认老秀才当先生,我还是要认你做小师弟的。” 陈平安挠挠头,点头道:“好!” 齐静春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这一路行来,累不累?” 陈平安摇头道:“精彩得很,除了练拳,还会逢山遇水,结识了徐大侠和张山峰这样的新朋友,见到了许许多多的精魅神怪,不累。”似乎害怕齐先生不相信,他又强调:“真的不累!” 齐静春嗯了一声。他知道,这只是少年自己觉得不累而已。怎么可能一路坎坷颠簸,半点不累?日复一日的枯燥练拳,单薄肩头上挑着的,大多是别人的期许和世道的艰辛,少年还需要处处提防人心的险恶,所面对的人和事全是莫名其妙的存在,不累才是怪事。不过是少年自己肩挑重担,却想着莫让别人担心罢了。 得知齐先生不是事事知晓后,陈平安就一股脑跟他说起了神奇的过山鲫、黄庭国客栈的那条行云流水巷,说了胭脂郡城隍殿的沈温对齐先生的仰慕,还说了那对山水印的厉害,说了从棋墩山搬到披云山的魏檗,说了性情各异的嫁衣女鬼、枯骨艳鬼们。当然,陈平安说得最多的,还是戴斗笠的那个男人,说了那个男人在说起齐先生的时候,分明笑容灿烂,却好像极为伤感;还说了他给一个叫道老二的家伙一拳打回了人间的事。然后陈平安告诉齐先生,重逢之后,阿良告诉自己,不用着急练剑,练拳练到了极致就已经是在练剑了,所以他不是特别着急…… 齐静春与滔滔不绝的少年并肩而立,笑问道:“是不是很想念阿良?” 陈平安抬头望向天幕,喃喃道:“阿良总会回来的。”他又转头望向齐先生:“对吧?” 齐静春笑着点头。陈平安便又问道:“那么齐先生呢?” 齐静春叹息一声,摇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齐静春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陈平安低下头,默默望着脚下。就像当初在杨家铺子,虽然陈平安早有预感,可他听到杨老头亲口说出“不值得”三个字后,还是会照旧伤心,而且不是一般的伤心。 齐静春将手轻轻放在少年脑袋上:“此次我以这些魂魄残余,说是担任你们三人的护道人,最后所有春风齐聚于此,其实何尝不是让你代替我齐静春走了一趟江湖,我已经没有遗憾了。”齐静春会心一笑,“可以伤感,但也可以喝酒嘛。” 陈平安摘下腰间的养剑葫芦,红着眼睛,递给齐静春。 身形越发涣散不定的齐静春伸了个懒腰,摇头笑道:“我那份就当余着吧。” 陈平安自己也没有喝酒,别回腰间。他怕自己真喝成了一个酒鬼。 齐静春突然说道:“陈平安,我最后陪你练一次拳?” 陈平安纳闷道:“六步走桩?” 齐静春点点头。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前行,悠然出拳。 月辉素洁,青衫儒士在陈平安身侧,跟随他前行出拳,亦是悠然。 陈平安走完一趟拳桩后,轻轻停下脚步,他没有转头望去,就那么看着远方,双袖再无春风萦绕。 他知道,齐先生,真的走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