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以玩世不恭著称于西蜀庙堂的中书舍人,就都死了。 战死的,自杀的,被杀的。 还有被家族男子用毒酒毒杀的女子和孩子。 他如何能不恨徐家,不恨北凉? 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了。 薛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慢慢模糊了许多记忆,有西蜀的登天栈道,一望无垠的竹海,天下第一秀的名山。 老人喜欢上了被那些年纪轻轻的北凉人喊上一声小薛。 喜欢上了西蜀从来遇不着的那种大雪。 喜欢在这里站到高处,闭上眼睛,闻一闻,满鼻子都是风沙的味道。 老人轻声问道:“真的想好了?” 郭熙点了点头,突然咧嘴笑道:“薛伯伯,以前不敢跟你说,这北凉刀,拿着就是他娘的顺手!” 老人瞪眼,佯怒笑骂道:“臭小子!” ———— 鹿尾巴烽燧外五六百步外,有给人突兀感觉的两骑静止不动。 络腮胡汉子眯眼看着守望台上两抹身影的厮杀,“我的直觉就是准。高手这种东西,双方都会有的,就是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浮出水面而已。这种狩猎游戏,就看最终谁是老鼠谁是猫,谁是猫谁又是虎了。” 种檀的贴身侍女,名叫刘稻香的公主坟隐秘高手,皱眉问道:“是清凉山听潮阁的高手?可是怎么会出现在小小烽燧里头?” 种檀摸了摸下巴,“天晓得。” 种檀一夹马腹,“走,卖个人情给那两位乙字大族的公子哥,估摸着他们这趟得气得半死。等我们赶到,那两个狭路偶遇的小宗师也差不多也该同归于尽了。” 临近鹿尾巴烽燧,种檀和女子从马背掠起,飘落在守望台上。 情况跟种檀预料得有些出入,但无伤大雅。 那个鬼鬼祟祟躲在烽燧里的北凉高手,不但宰掉了庞大公子所在家族当菩萨供奉起来的宗师扈从,虽然受了重创,但仍是跟另外一个相对年轻的烽子,又联手做掉了二十个名北莽人。 北莽的,北凉的,满地拥挤的尸体,种檀只好轻轻一踹,挑飞一名北凉烽子的尸体。 曾平山抱着脑袋缩在角落,浑身颤抖。 庞瑞疯了一般在用战刀朝一具尸体胡乱劈砍。 “一名宗师,外加一名三品高手啊!我回去后会被家族打死的!” “老子剁碎你们!” 假扮种檀侍女的她皱了皱眉头,种檀咳嗽一声,等到好不容易还魂的曾平山抬起头,种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对那个庞瑞淡然说道:“行了,不就是高手吗,回头我送你一个,保证比躺在地上的那位要强出许多。至于回去后怎么跟你那个当瓦筑镇当将军的爹交代,我种檀帮你。” 庞瑞一脸呆滞,然后是好像九死一生后的震惊狂喜。 种檀走过去扶起两腿发软的曾平山,和颜悦色道:“晚上喊上庞公子,我请你们喝酒,帮你们压压惊。” 曾平山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死攥住这位种将军的袖子,小鸡啄米地点头。 种檀不露痕迹地抖掉曾平山的手,来到墙垛旁边,看到了那具悬挂在烽燧石碑上的尸体。 这位整个北莽王朝都数得着的大人物,就那么长时间直直看着。 女子问道:“怎么了?” 种檀视线没有丝毫转移,轻声道:“冒出几个不知名的高手,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真正的可怕的,在哪里。” 种檀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块石碑。 女子有些不解,“嗯?” 种檀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不管怎么样,先打下卧弓鸾鹤霞光三城再说,否则咱们家那位大将军会让我叔叔亲自把我拎回去的。” 一行人下了楼,在目瞪口呆的视线中,种檀突然走到那块石碑前,将那具尸体轻轻抱下来,让那名不知道叫什么的鹿尾巴烽子尸体,坐靠着石碑。 那个烽子,就像是在望着南方。 种檀大踏步离开,在上马后,回头深深看了眼北方。 她轻声道:“你不会死的。” 种檀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道:“但是幽州葫芦口四万多人,都知道自己会死。” 怕就怕,如果有一天。 幽州,凉州,流州,陵州。 北凉所有人都会这么想。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