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陪着的侍女叫滕九,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听说也是长公主多年前从流民中抱回家来的,她性子活泼,细观下,却发现有点子痴傻:“世子,这湖水有什么好看的呀。昨日他们送来那许多好玩好吃的,您怎么也不瞧一眼。” 知道滕九身世极为可怜,福桃儿回头朝她一笑:“小九,昨日的礼物我捡了些出来,你自去挑些玩儿吧,顺便将你听荷姐姐找来?” 小九欢天喜地地去了,不一会儿女官听荷便从远处急走而来。 . 京兆尹的地牢中。 刚判决的重刑犯,没来得及处决,或是等着流放的,皆会暂时收监在此处。 地牢潮湿昏暗,长长的走道边,饶是白日,也竖满了火把。因都是重型犯,每隔几步,便有两个荷甲带刀的狱卒守在一边。 甬道两旁的一个个牢房里,那些死囚或是匪盗,皆是目露凶光地看着外头有些孱弱的少年。这么个小公子,倘若没有牢笼狱卒,他们随便哪一个都能轻易扭断了她的脖子去。 可福桃儿缓步而过,手中捏紧了一只竹筒,即便对上那些人的恶意眼神,也是丝毫没有看进心里去。 只因此刻,她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般得纠结。 半个时辰之前,当听荷知道了她想去牢房的人只是个商贾时,竟直接去库房找出了这个竹筒,只说是,区区罪人,都不必报与公主了,只让她随性复仇便是。 脚步停在了最里头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外,两个随从端了托盘酒壶,一声不响地也跟着停了下来。 从她们的角度,恰好可以看清楚里头人的形容。 不过数日功夫,楚山明整个人瘦脱了相,倒有些年轻时候的影子出来。虽然身在牢狱,可他到底是楚家曾经的族长,此刻面容干净,穿了一身浅灰发白的囚衣,正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多年前大房西苑血染青砖的那一幕,骤然间侵袭着福桃儿的心口。 “快救我的孩子!将她的肚子剖开,赐你十金。” 在容姐姐弥留之际,他的这一句话,穿过重重时光的泥泞,再次回荡在福桃儿的耳边。 这一刻,她终是回头,打开一只通体血红的玛瑙酒壶,将药粉倒了进去。 见到她的那一刻,楚山明显然是误会了,他放了碗,一下子站起身,不可置信地说:“是你?!难道就是为了她……” 他身躯高大,多年的商海浮沉,便是深陷牢狱,仍然将无措惊惶压在面下。见福桃儿不说话,只是目光悲戚痛苦地盯视着自己,楚山明忽然失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五弟竟天真至此,就为了你一个心愿……啊……” 眼看着罪人靠近,随从上前一脚将人踢倒在地:“大胆狂徒,敢对世子爷不敬。” 忽略了男人眼底的震惊讶然,也没有对这一场党争作任何解释。福桃儿抬手制止了侍从,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 没来由的,她就是替容荷晚问他一句:“明郎?” 这个称呼,果然让他眼底一怔。 “如今可还有人这样唤你?”福桃儿眉间深蹙,忽的一字一顿地恶语道:“因果报应,落得这步田地,可会想到尽是因了小晚姐姐的缘故。你欠她的,该还了,大公子。” 楚山明阖目长叹,扫了眼托盘上两个酒壶。多年的谋划经营,忽然在这一刻崩塌碎裂,恐怕他是过不了今日了。 三十年来种种,悉数浮上眼前。那个在盛夏暴雨时节,在江阴的小桥边,撞进他怀中的女子…… 虽然只过去了五年多,因他纳采的女子多达几十人,是以,连她的眉目都开始模糊不清起来。 “弟妹,知道我为什么独独对你礼遇照顾?”楚山明看了眼那两个酒壶,一个是寻常的青花瓷盏,另一个则是血红玛瑙所作。 福桃儿眼中闪过一丝触动苦涩:“我知道,大哥对小晚姐姐,比起旁的姬妾,其实已经是很好了……可是,恰恰是你的用心,让她泥足深陷,让她心堕地狱。是你,是你让人剖开她的肚子!……” 说到这一处,两人皆是动容,福桃儿顺了口气抹掉了泪水,先从那青花瓷盏里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大哥,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却对她……磋磨践踏,诛心蚀骨。小晚姐姐不傻,是你曾经的真心害死了她。大哥……小晚姐姐走之前,你还记得她喊了些什么吗?” 楚山明自然记得那天早上的场景。那些声音,得势时偶尔想起来,并不在意。可如今家业凋零,一生心血付诸东流。再回忆一遍,竟是凄凄切切,瘆得人骨子里发寒。 可怜他后来纳尽姬妾,子嗣却依然单薄寥落。如今,三十出头,却抄家流放,对他这样气性的人来说,这一生其实已经是过完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