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单薄的、自欺欺人的诡梦。 他设了一个局,爱情的局,他曾自负于自己的理智无欲,可没有爱的人怎么会困囿于爱呢? 零随想了很多年,可每年入冬时那件他舍不得穿却又忍不住不穿的、悄悄夹在几层最为柔软高贵的锦衣之中早已渐渐发旧的粗布冬衣却早已回答了一切—— 她已将她的爱给了他,无论他要或者不要。 向来舞刀弄枪甚至连束发都懒得去学的小丫头沉默地在秋冬交替的寒夜自顾自拆了又缝,笨手笨脚学了整整叁月,她其实早就知道他们没有以后,所以一条看似平白的接线被都里里外外结结实实缝了叁层。 神不是修为低微的仙,感受不到四季的冷热,可她怕他冷,怕他熬夜,也怕他有一日穿不下她刻意留得宽大的冬衣。 “阿随,何谓生死?” 那日黄昏,她伏在他的肩头,喘息的热气暖暖地打在他的颈侧,他背着她走在雪地茫茫的不周山脚下,向来生活在四季如春昆仑的她最喜欢的是雪,可那日的白雾茫茫没有覆盖九州,只是轻巧地璇落在头上,遮盖了她本该乌黑亮丽的发。 “万物更替。” “之后呢?” “万象更新。” “所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何出此言?” “因为我也会老会死啊。”雩岑笑意盈盈,伸出一只手去,接那从苍茫穹顶处无边散落的雪色,“我曾想,若有一日,我即将年老色衰了,我一定前一步躲的远远的,让你找不见我才好。” 在落了尘的红阁一角,零随主西位暗淡星宫确乎亘古至今从未发出过任何光亮,却在那一日的黑暗中悄悄平生了一根细到几乎看不到的红线,冬日的雪消融之后,也将深深沁入泥泞的土壤中,于春日灿阳中开出无边盛放的野花来。 她也许生来并非大树,只是一季的、不起眼的野花,却有同样的,在太阳下昂首盛开的美丽。 人生如逆旅… 她其实早知晓,他们不过只是擦肩而过的行人。 跌入浊泥的灵魂在细雨漂泊中污染得满身泥乱,重迭破碎的回忆如同倾泻的青色长绡,无声的、重迭的一层层落下,直直将他柔软的淹没,全然不顾沾染了他的脏与不堪,只是将他窒息地淹没。 半梦半醒间,零随知晓这一切不过只是如同无数个梦境之中的假象,他却还是想要探出手去,想要握紧的那双在冬夜里总是容易发冷的小手。 “零随…零随……” 她揽着长长的青色裙摆,只是眯着杏眸回眸朝着他万般无邪地盈盈地笑着,覆盖不周山脚的雪不知何时变作兰息那片灿烂地、总是在初夏满满开着无边荼蘼的雪白花田,雩岑有些手忙脚乱地一手稳住手中放飞的那只纸鸢,侧手却朝他主动伸来,想要牵他—— “零随…哈……阿随…快呀…!” 当空微偏的正阳热烈,朝着女子方向折来的剧烈的白光晃疼了他的眼睛,他却全然不顾这般直射眼睛的剧烈疼痛,大步朝她奔去,两手交错的虚影穿过,在零随近乎发愣地垂眸看着自己似乎只是触碰了空气的大掌之时,眼前之人却仿佛早已等不及他,携着纸鸢朝着太阳的方向远远奔去—— “阿娘…阿娘,等等我!” “…就是!…跑太快啦,也借我们玩一会儿…!” 剧烈的阳光剧烈刺痛着琥珀色的瞳孔,一片无边的白光之中,虚焦成黑色背影娇小身影仿佛依然笑意盈盈,正一手放着纸鸢,一边腾出一只手,微微屈身侧身去牵那对似乎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尾随在身侧的孩子模样的身影。 一大两小的光点愈来愈远,直到呆愣在原地的零随终是眯过眼睛,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挡那直射眼睛的眩目阳光之时,面前的花田却在他抬手的瞬间瞬然塌缩成一片望不尽底的悬崖黑暗。 雷光鸣震,头顶浓浊的乌云瞬然间唰唰下起瓢泼大雨,零随回身之间,一阵骇人电闪雷鸣照亮了他眼前那间熟悉到刻骨的兰息木屋,房檐倾颓,如今看来却似乎陈旧得荒废已久,而他曾研磨过无数药材的小院内,他少时本放着石捻的屋檐树影之下,时不时闪着电光的瓢泼大雨之中,此刻正工工整整地立着两大两小四块坟碑。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