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让我难免腰酸背痛。晚上七点,我推着二十四寸的行李箱按下楼道口的通话按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异常嘶哑。 以至于我妈张口就是:“是顺利快运吗?包裹放在快递柜就好。” 我沉默半晌,才又喊了句:“……妈。” “小山?” 谢天谢地,再当妈后,她终于不再叫我宝贝。 “来,快请进。”开门后,高凯先一步接过行李箱:“第一次来吧?就当是自己家。” 我只想把行李箱放在门口,但没想到高凯直接推进了一间客卧。我想劝阻,我妈却围着围裙,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从厨房走出来。 “小山来啦?快点儿去洗手,茶几上有洗好的冬枣,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我在朋友圈偶尔见到她发和朋友、和孩子的合照,零碎的轨迹后是完满的生活。仔细算算,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她本人。 还是漂亮。甜蜜的爱情、和美的家庭、顺利发展的事业把她滋养得容光照人。 挺好,我挺开心的。 她两手各拍一下两个孩子的头:“大宝二宝,初次见面,要叫哥哥。” 这对龙凤胎六年前的七月份从她宫巢中降生,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剖腹产,我妈肚子上留了疤,但也算有惊无险。 男孩儿是哥哥,女孩是妹妹,嘴唇偏厚,两人长得更像高凯。 “哥哥。” “哥哥你好!” 我僵硬弯起嘴角,不想冷脸吓唬孩子:“你们好。” 休整了十分钟,我想去厨房帮忙。我妈却硬把我赶出去,说叫我来过年不是想找苦工。 我在沙发上坐着啃冬枣,摸到的两颗很大很圆,红斑远远多于青皮,看起来很甜。 大宝二宝眼巴巴看着,不知道爹妈嘱托了什么,一句话没敢多说。我把两颗冬枣给出去,两人先是摆手说不要,但最后还是没忍住,拿在嘴边两口啃干净,咔嚓咔嚓发出脆响。 很快,高凯进厨房帮忙,厨房是半开放的,我看到我妈笑着给他系上围裙,两人凑在一起说小话。锅里还炖着什么,我透过烟雾缭绕看见郎才女貌,确实很般配。 我随手摸起的第三颗冬枣品相不好,皮皱皱巴巴的,椭圆形,在果盘里是唯一的亚健康。 咬进嘴里果然发苦,但我还是咽了下去。我问两个小孩儿:“枣甜吗?” 二宝笑笑,把果核扔掉:“很甜。” 大宝也点头:“甜。” “那就多吃点。”我说。 大宝晃晃脑袋:“但是妈妈要留给你。妈妈说,哥哥最喜欢吃这个。” 二宝接话:“我们要听妈妈的话,不能让妈妈不开心。” 我把果盘往那儿推了推:“是我主动分给你们,不算不听话。吃吧。” 有两个孩子加入,战斗力迅速提高。菜上桌前,一斤冬枣已被消灭殆尽。 餐桌是圆桌,摆了五把椅子。我犹豫半天,最后在大宝二宝中间落座,我妈和高凯分列在我面前的两侧。 我觉得自己像曲谱上格格不入的错音,往哪儿插都尴尬。 四十二寸的液晶电视成像清晰自然,在春晚的开场声里,几盏玻璃杯一碰,开始了于我而言十分煎熬的温馨家宴。 两个孩子度过了认生期,在餐桌上叭叭不停。好在我寡言少语,不会打扰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春晚是个消磨时间的好节目。 只不过我年纪渐长,浮光掠影的,影像过了眼睛,却不进脑子。 高文馥女士多半又有新机遇,在观众席很多年没见她的身影。第一个小品开场时,我的手机突然狂振。 翻过来一看,是工作群里老胡在接连发红包,同事们纷纷杀红了眼。我没点开,又把手机反着放了回去。 “大年三十还有工作吗?太辛苦了。”我妈注意到,问。 我实话实说:“是领导在发红包。” 二宝突然拽住我的衣角,摇了摇:“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工作呀?” “在首都,”我多解释一句:“律师事务所。” 大宝也看向我:“哇!那你和爸爸一样啊!都是大律师!” 我一顿:“不,不一样的。我只是律师助理,高叔叔才是大律师。” 高凯今晚终于找到了和我的第一个话题。他比我妈年纪小近十岁,今年刚三十九,依旧英俊儒雅:“逢阳哥最近怎么样?说起来好久没联系了。” 老胡是他师兄,比他大十几岁,他叫哥。他是我妈的丈夫,比我大十几岁,我要叫叔。 辈分这种东西,确实不讲道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