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作揖。 元子心不在焉地由着阿娘摆弄自己的小手,自个儿仰起小脸看向皇帝,打量了片刻,忽然眉开眼笑,叫了一声:“达!” 皇帝顿时激动不已,连声答应着:“爹爹在呢,爹爹来抱元子。” 宝珠将孩子交给他,皇帝接了,一面往后殿走,一面又怕宝珠不乐意,试探地问:“他是先叫的阿娘吧?” 宝珠抿嘴一笑:元子是惯会撒娇的孩子,从前被阿娘冷落过一阵,自此越发粘她了,但凡被她抱着,必定黏黏糊糊地,不时便唤她一声。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怎么可能割舍得下?她同皇帝说过,不会将他留在皇宫里。 皇帝彼时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只是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手掌覆住眼睛,半晌才幽幽道:“你啊,当真…” 当真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今日也不必提它——今日任何龃龉都不提。 依旧是徐姑姑来迎他们。恰逢太后受外命妇朝贺毕,正在暖阁里稍作休息,见皇帝三人进来,一同行大礼向她拜年,滋味又不一样。 一面让他们快快起身,着胭儿奉上茶点,一面感慨道:“我如今精神短了,不过趁着今日,与老辈儿里的亲戚故旧见一面、说两句话,那些年轻的诰命,都眼生得很,难为她们天不亮顶着寒风来,索性都免了行礼,领过宴便家去团圆。” 皇帝便笑道:“礼法如此么。母后若是不耐烦,下一回让她们对着前殿主位行礼就是了。老辈儿的亲戚里,姑母、舅母家的儿孙都大了,她们素日都得闲,请她们常常进宫来也不难。” 聂家的亲戚还罢了,大长公主与太后从年轻时候起就合不来,哪里能够一处作伴? 皇帝如此说,不过是截住她的话头,省得太后见选秀没选出什么出挑人儿,又打起恩召老臣家女眷进宫的主意了。 大节下的,太后到底不想认真与他争辩,又换了话头,问起元子的衣食来。 有这么个孩子在,笑着闹着,摇摇晃晃地连走带爬,终究不至于冷场。 午后宁妃与孟昭仪来陪太后抹骨牌,因为少了个人,便让宝珠一道玩。 皇帝独自坐在一边,随手搁下茶盏,笑道:“上回说要在母后这儿借一本书,这时候正好去找找。” 太后应了,又让胭儿跟着伺候——如今是她在打理小书库。 宝珠素来没有什么偏财运,眼下心里存着桩事儿,兼之玩牌本就是为着哄太后高兴,不想几回玩下来,除太后外,她也小赢了些,这才后知后觉,孟昭仪喂牌喂得辛苦。 一时宫女来请用点心,几人便各自在捧来的铜盆里洗了手,沤些沤子,吃杏仁茶。 胭儿又走进来,向宝珠道:“皇爷说的书奴婢没找着,让请夫人过去瞧瞧。” 桌上几人都心照不宣,太后开口道:“你去吧。我坐久了腰背也僵,牌便不玩了,夜里守岁时你们再来。” 宝珠起身应了个“是”,这才行礼告退。 麴尘捧着斗篷跟出来,替她穿好,扶着她往小书库去。 又往对过的西暖阁看了一眼,元子正趴在炕上,傅母拿着剪好的窗花逗他高兴。宝珠嘱咐说:“留心着炭火,别烧得过旺了,烫着他。”傅母忙答应下来。 小书库不过几步路远,到了这儿,嗅到若有似无的书香墨韵,她的心方觉得沉静下来。 靠窗的紫檀书案上置着一盏白玻璃灯,冬季里天暗得早,这时辰已经点上了,皇帝闲适地坐在书案后,抬眼对她一笑。 宝珠在他温存的神情里,忽然恍惚了一瞬,想象着二十多年前,那个值守书库的宫人,是否也会在此地独坐到暮色四合。 桌案上摞起的字帖之外,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似曾相识。 “这是给你的。” 她翻看过这册子,里面是某名女子信笔写下的札记,山静日长,与世无争。 原来是她母妃留下来的。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