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个都有小臂那么粗细,一气地点亮了,照得整座殿堂如白昼一般,一时竟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也许只有越来越重的寒气才能让人感知到时间吧。 英华殿的诵经声不绝,殿里的和尚哪敢怠慢,一日一日诵经下来,盼佑大行皇帝前路平坦。有一片素白的衣角在她身侧行过,扶欢以为是她的五皇兄,可那人对她躬身行礼,用一把清嘉的嗓子唤她殿下。 慕卿的声音不重,但在这绵绵的梵音中,却能让她听得清晰。 “时辰到了,臣来送殿下去歇息。” 扶欢看了看这英华殿,往日那么空旷的宫殿,进来了那许多的宫人,还有诵经的和尚,倒也觉得有几分拥挤了。 她点点头,慕卿亲自扶着扶欢起来。跪久了,不能猛地一下站起来,那样会头晕目眩,反倒会一头栽倒下去。慕卿轻声让她慢点,扶欢也是缓缓地起来,可是即便这样了,起来是眼前几乎是一片全然的黑,仿佛在下一刻,她就要晕厥过去。 慕卿见到她脸色不对,身子还轻微地晃了两下,他原先托着扶欢的手臂力道实了几分。几层锦绣下,那一截手臂却是伶仃的细弱。他的眼睫压下来,里头沉敛了一片浓黑。 “殿下?”扶欢听到慕卿的声音,那声音如果不加上感情,是单寒的质地,此刻却染上了几分忧心。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垂眼道:“走吧。” 此时的宫灯也是素色的,白得透明,没有一点花纹在,前头的小太监拿着这宫灯,明明的亮光映照在这夜色下。慕卿扶着她,静默无声地走在这甬道里。他靛青色的琵琶袖在素服下,仿佛将这素色的衣袖也衬得颜色更深重了点,可是他的手,却还是一样的色泽,甚至比身上的素服更白。 扶欢想,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慕卿,他这样扶着自己走路,竟也感觉到了陌生。 确实是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好几年前,齐王就要了慕卿过去,她的毓秀宫就再也不是慕卿做掌事太监了,后来慕卿入了司礼监,她和慕卿才偶有见面,但仔细数来,也不过寥寥几次,一只手就能数得尽了。 这般想法在脑中盘桓了一会,就散去了。 英华殿离扶欢的毓秀宫不远,只是几步路的功夫,扶欢就见到毓秀宫的门楣。她收回手,颔首叫了慕卿的名字。 “慕卿。”这个两个字唇舌念出来,是微笑的模样,扶欢没有察觉,只是颔首,道多谢。 她身后带着宫人,进去了毓秀宫。慕卿在原地,深深地,深深地垂下头。 “殿下好眠。”他道。 后一日守灵前,毓秀宫先是到了一位太医,是常为扶欢请平安脉的周太医。 “慕秉笔担心殿下玉体违和,请臣为殿下请脉。” 扶欢抬手道:“我无事,父皇大殓后再请太医诊脉也可。” 只是昨夜又是一场噩梦,扶欢看起来着实疲惫,不过守灵了这么多天,谁又能是一副安好的样子。公主不愿看脉,周太医无法,只能应是。 去往英华殿的路上,扶欢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没有昨日那么热了。 比之先皇丧仪更重要的,便是下一任皇帝的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德帝的最后一道圣旨,便是让齐王继位,因而大殓过后,棺椁移往帝陵,皇帝的登基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那是春日正盛的时候,红墙上的桃花枝早缀满了沉甸甸的花,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美艳。 扶欢在毓秀宫中,她将人全都打发干净,独留自己在长廊上,看红墙绿瓦,还有这盛盛的桃花。 在浓绿树荫下,还有一架秋千,是大行皇帝在扶欢幼时为她搭建的,那个时候,扶欢的母妃还在。 廊庑下,她将双膝并起,把头埋在膝盖中。 父皇也走了,现在,她是不是真正算得上孤家寡人了。 毓秀宫在此时显得静谧,宫人不在她跟前,只有风动叶拂的簌簌声,还有——扶欢抬起眼,见到慕卿站在她面前。 大行皇帝的孝期还在,便是新帝登基,宫中人身上的那身孝服也脱不去。慕卿是个很奇怪的人,旁的太监,哪怕再有权势,终年侍奉人的那种卑躬屈膝感始终如影随形。但是慕卿没有,即便他低头弯腰为她拾起散落的裙摆,也有松竹般的韧性。 扶欢就这样坐着,看了一眼慕卿后又垂下眼,道:“我吩咐过不许打搅。” 慕卿颔首,向扶欢行礼:“臣莽撞而来,望殿下恕罪。” 扶欢没有出声,她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长廊下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那么大的毓秀宫里,她其实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扶欢这样静默,没有叫慕卿起来,慕卿竟也就这么跪着,不为自己辩解一二句。 这宫殿又恢复了刚刚的寂静。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