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榆监工,沥干碗筷后,勤勤恳恳拖了三道地板。 暑假过了大半,他们两人的影子,大多是日出叠在一路,日落分开。 但也有发生意外的时候。 下午,烈日当空。 听到客厅出现钥匙声响时,他们在房间里吃冰棒。 袁木愣住,冰棒化的水滴在他下巴,他用嘴型问:谁? 裘榆伸手为他擦掉:我妈。 我得躲起来。 没关系。 袁木苦着脸:我不行。 裘榆的衣柜装不下人,袁木只能蜷蹲在书桌底下,期间还抱来几件衣服蒙在自己头上,其中一件就是他还未拿回家的羽绒服。 怎么样? 用不着衣服。 看不出来的。 袁木放心了:双重保险。 才藏好,裘榆的房间门就被推开了,力度不小,听起来许益清的心情不怎么样。 你在房间干嘛? 看书。 书呢? 刚放下。 你别给我扯谎。 没有。 许益清把床边的风扇关掉,说:趁我现在有空,把你的暑假作业拿出来给我检查。 没做完。 拿出来。 许益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 其实裘榆的心长久地处于麻木状态,许益清日复一日的苛责、盛怒、惩罚,他都可以僵然地承受。 早早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达到妈妈的要求,那么,消灭、放弃自我意识的存在,成为最完美的应对方法。 所以当他得见袁木噙泪的脸时,是无措的。 过于热,脸色绯红,头发半湿,衣服被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哭。 或许是汗流进了他的眼睛? 天际将黑,袁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裘榆之前忘记关上卧室的门,门外发生的所有事都被他听到了。 对不起。 裘榆半跪在地上,想要拉他出来。 让你被吓到,让你看见这样的妈妈,让你知道我是这样的我。 我很抱歉,也很想祈求你的原谅。 袁木一把揩掉将要落出来的泪,向裘榆伸出双臂,轻轻攀上他的脖颈与后背,紧紧地环住他。 裸露的皮肤贴合,拥抱滚烫,他把体温渡给裘榆,混着胸前的心跳和耳廓的吐息,温度随之急剧攀升。 他创造了此夏最炽热的时刻。 裘榆的手指微动,展开,快触到袁木的衣摆时,他松开了他。 指印是浮在脸上的,在白色灯光更加失真。 红白相混,分不清楚哪一色是伤。 明天就能袁木的凝视迫使裘榆开口。 明天就能消。 这句话裘榆没能说完,因为袁木的手心压住了他的小臂,倾身来吻他的脸。 是可以避开的,袁木意图昭然而动作缓慢。 但怎么避,他如徒步登爬千梯只为求愿的信教人一般,虔诚且庄重,他愈靠愈近,还未吻上,裘榆的一颗心就已经在颤颤巍巍地等待与想象。 他一触即离,红着眼睛说,亲亲就不痛了。 裘榆另一条腿也卸下力气,跪了下来,他笑了笑,向袁木的肩膀倒去,额头抵肩头,长长地喘气。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长得不可思议,从裘榆的第一个露齿笑开始,贯穿秋雨和冬雪,延至新世纪的千禧。 虽说好景的确难挽留,它结果在千禧年四月,袁木被方琼彻底抛弃,在乡下的爷爷家放置两年。 但其实两年并不太难熬,无非是把夏天翻出来再过两遍。 二零零二年再次回到这条街,袁木尝试把丧失的语言功能捡回来。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或许是对的,他实践过。 在过去的两年间,袁木闭塞自我脱离人群,交流能力便是付出的代价。 一个星期后,袁木第一次踏出家门,就遇到楼道间的裘榆。 他叫他,袁木。 要怎么回答? 不知道啊。 怎么办。 干巴巴地应,诶,裘榆。 然后呢?该说什么? 仅仅是那几秒,仓皇、紧张、无力的几秒,袁木对时间腾起深刻的恐惧感。 时间侵蚀人的血肉,篡改人的思想。 它赋予,也剥夺,灵魂受其填填补补,加棉抽絮。 一具躯体,如此,从一个人变成另外几个人。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