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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0)


裘榆监工,沥干碗筷后,勤勤恳恳拖了三道地板。

    暑假过了大半,他们两人的影子,大多是日出叠在一路,日落分开。

    但也有发生意外的时候。

    下午,烈日当空。

    听到客厅出现钥匙声响时,他们在房间里吃冰棒。

    袁木愣住,冰棒化的水滴在他下巴,他用嘴型问:谁?

    裘榆伸手为他擦掉:我妈。

    我得躲起来。

    没关系。

    袁木苦着脸:我不行。

    裘榆的衣柜装不下人,袁木只能蜷蹲在书桌底下,期间还抱来几件衣服蒙在自己头上,其中一件就是他还未拿回家的羽绒服。

    怎么样?

    用不着衣服。

    看不出来的。

    袁木放心了:双重保险。

    才藏好,裘榆的房间门就被推开了,力度不小,听起来许益清的心情不怎么样。

    你在房间干嘛?

    看书。

    书呢?

    刚放下。

    你别给我扯谎。

    没有。

    许益清把床边的风扇关掉,说:趁我现在有空,把你的暑假作业拿出来给我检查。

    没做完。

    拿出来。

    许益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

    其实裘榆的心长久地处于麻木状态,许益清日复一日的苛责、盛怒、惩罚,他都可以僵然地承受。

    早早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达到妈妈的要求,那么,消灭、放弃自我意识的存在,成为最完美的应对方法。

    所以当他得见袁木噙泪的脸时,是无措的。

    过于热,脸色绯红,头发半湿,衣服被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哭。

    或许是汗流进了他的眼睛?

    天际将黑,袁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裘榆之前忘记关上卧室的门,门外发生的所有事都被他听到了。

    对不起。

    裘榆半跪在地上,想要拉他出来。

    让你被吓到,让你看见这样的妈妈,让你知道我是这样的我。

    我很抱歉,也很想祈求你的原谅。

    袁木一把揩掉将要落出来的泪,向裘榆伸出双臂,轻轻攀上他的脖颈与后背,紧紧地环住他。

    裸露的皮肤贴合,拥抱滚烫,他把体温渡给裘榆,混着胸前的心跳和耳廓的吐息,温度随之急剧攀升。

    他创造了此夏最炽热的时刻。

    裘榆的手指微动,展开,快触到袁木的衣摆时,他松开了他。

    指印是浮在脸上的,在白色灯光更加失真。

    红白相混,分不清楚哪一色是伤。

    明天就能袁木的凝视迫使裘榆开口。

    明天就能消。

    这句话裘榆没能说完,因为袁木的手心压住了他的小臂,倾身来吻他的脸。

    是可以避开的,袁木意图昭然而动作缓慢。

    但怎么避,他如徒步登爬千梯只为求愿的信教人一般,虔诚且庄重,他愈靠愈近,还未吻上,裘榆的一颗心就已经在颤颤巍巍地等待与想象。

    他一触即离,红着眼睛说,亲亲就不痛了。

    裘榆另一条腿也卸下力气,跪了下来,他笑了笑,向袁木的肩膀倒去,额头抵肩头,长长地喘气。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长得不可思议,从裘榆的第一个露齿笑开始,贯穿秋雨和冬雪,延至新世纪的千禧。

    虽说好景的确难挽留,它结果在千禧年四月,袁木被方琼彻底抛弃,在乡下的爷爷家放置两年。

    但其实两年并不太难熬,无非是把夏天翻出来再过两遍。

    二零零二年再次回到这条街,袁木尝试把丧失的语言功能捡回来。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或许是对的,他实践过。

    在过去的两年间,袁木闭塞自我脱离人群,交流能力便是付出的代价。

    一个星期后,袁木第一次踏出家门,就遇到楼道间的裘榆。

    他叫他,袁木。

    要怎么回答?

    不知道啊。

    怎么办。

    干巴巴地应,诶,裘榆。

    然后呢?该说什么?

    仅仅是那几秒,仓皇、紧张、无力的几秒,袁木对时间腾起深刻的恐惧感。

    时间侵蚀人的血肉,篡改人的思想。

    它赋予,也剥夺,灵魂受其填填补补,加棉抽絮。

    一具躯体,如此,从一个人变成另外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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