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想来,救人性命,难道不是眼下最应当虑及的吗?苏公的圣散子方,从你叔父到二兄,还有你与邵清,你们这些懂医之人,都晓得方子不对症,为何还要对苏公遮遮掩掩?” 苏过打断她:“姚娘子,家父绝非量狭之人。” “那就与公直言。” “不能直言,”苏过冷冷道,“当年御史李定和舒亶,欲置父亲于死地,除了诗案,还牵扯上他在杭州出任通判时以圣散子方驱瘟之事,指斥父亲如庸医般,害人无数。此乃诬陷!当年杭州初春大疫,州府出面施药,圣散子方明明救活了千余人!” 苏过说到最后一句时,口气忽然有些激越之象。 姚欢盯着苏过。 苏轼的儿子们,苏迨和苏过,她觉得,都是骨子里的儒雅之人,没有分毫虎狼鹰隼的暴躁凶戾之气。 尤其是苏过,在未被改写的历史中,今岁春初,苏轼应该被贬往海南,而苏过就是那个默默地、平静地挑起一担书,陪父亲登上海船的小儿子。 可苏过此刻的反应,已不似他寻常的温和模样,倒更像是模仿父亲苏轼受到刺激时的表现。 这位性子柔顺的孝子,从前劝阻父亲时,见过父亲霎那间失控的情景吗? 姚欢不由喟叹,人非圣贤,谁都有脆弱的一面。 即便豁达如苏轼,有些事,大约也是一道迈不过去的槛。乌台诗案的阴翳,在老人心中,似乎终究难以彻底散去。 苏过见姚欢目露惊异,愣怔无言,这好脾气的苏家三郎,陡然又有些愧意上涌。 他定了定神,缓和了口吻道:“姚娘子,邵兄办事稳妥,你应比我更清楚,也应比我更相信他,相信他自有法子,说服詹知州,换药方。” 姚欢点点头,指指苏过手中的酒坛,道:“这酒,也分我一些制药吧。小苏学士,你随苏公居于杭州时,可知晓西湖边的抱朴道院?” “听说过,乃东晋高士葛洪炼丹之所。” 姚欢道:“葛洪还是医家,他写过一本医书,《肘后备急方》” 数日后,一个燥热的伏天之夜刚刚过去,大清早,朝暾初起,尚未光焰炽热之际,白鹤峰苏宅,便传来急切的拍门声。 王参军黎明催马上山,来报信。 先于家中老仆起身应门的苏过,见是王参军,顿时露了惶恐之色。 王参军忙道:“小苏学士莫心焦,苏公安好,是……” 他望了一眼靠近柴房的院子,愁道:“我是来接姚娘子下山的,邵医郎他,染了瘴疠!” …… 惠州官驿门口。 姚欢跳下马车,浓重的香药气息,扑面而来,比一路行在街上时所闻到的,更为猛烈。 眼前的榕树下,支着数口大锅,咕嘟嘟地熬煮着同一种配方的草药。 盛夏季节,日晒如烤,药锅边更是热气蒸腾,但依然有抱着膀子、打颤不已的百姓,呻吟着,步履蹒跚,往药炉靠近,试图挣脱彻骨的寒冷。 州中的厢军,以及不少僧人,穿梭于病患中,递送新出炉的汤药。 “快喝,喝了发几身透汗,就好了。” “军爷,师父,我昨日已来喝过汤剂,只缓了片刻,夜里又头痛如裂、身在冰水一般。” 姚欢在短短十来步内,就听了三四回这样的抱怨。 她瞥了一眼其中一个病人,看到他神色痛苦的面庞上,那张发了紫绀的嘴唇,触目惊心。 姚欢顾不得多看,跟着王参军,疾步踏入官驿,穿堂过院,来到驿站深处。 陈设简单的屋中,竹榻上,邵清原本颀长挺拔的身体,在被衾下蜷成了一团。 姚欢上前,见邵清双目紧闭,身子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