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闪电划过,霎时映亮周遭, 短短一瞬, 他看清了男子的身体。 断臂、残眼、以及洇染了半个身躯的暗红。 男子仍旧在质问,即使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让他说话更加费力。 “杀了我, 砍下我的右手, 那个人会找上你, 你是我选择的继任者,能顺理成章地得到一切。” “还站着干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事情走向最坏的地步?” 纷杂凌乱的雨声中,隐约有一声短促的呜咽。 男子忽然安静,他慢慢地笑起来,狰狞神色褪去,他又成了夏日花园中那个狡黠自由的陌生人。 大多数时候很老成,笑着又十分年轻。 他轻声问:“你哭了?”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不断回荡,这已经是回应。 男子慢慢地说:“人的一生总会有这种时刻——剑在手里,不得不挥斩,即使并不舍得。” “知道该怎么做吗?”他露出一丝笑,好像回到了往常,那无数个刁难戏耍弟子的情景。 “很简单,只要将不舍也一并斩去。” “做到这一点,这世上便不会有能难倒你的东西,持剑者永远不需要犹豫,只要不断挥斩,再挥斩。 “优柔寡断,是我这样的下场,你也看到,这并不好看。” 如同印证他所说,雷声轰隆,又一道闪电撕碎苍穹,少年看见,他胸口的血更加深浓了一些。 “带着我的手,等待他来找你,你身上有了同样的毒,她便不会再动手。” 男子温柔地说:“世上只有一个人,和她最看重的女儿有相同病症,她怎么会舍得让你死?” “除了这柄剑,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动手吧。” “好孩子……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雨停歇之前,少年到底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他杀死了教会自己用剑的人,当那个人彻底闭上眼的时候,世界忽然离他很远。 连带着那些隐瞒快乐的夏日,一同抽离了少年身体,离他远去了,并且无人可说。 他没有接受男子最后的礼物,那柄漂亮的、如同月色凝结而成的剑,被他折断在暴雨中,连带着满腔空荡到绝望的心绪。 持剑者永远不需犹豫,只需挥斩,再挥斩。 那一年他十三,从第一次举起剑到第一次杀掉人,不过才三年。 这不是多复杂的故事,但要把它讲出来,还是有些难。 他原本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说,但在这似曾相识的倾盆大雨中,他忽然有了重现它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那句“巧了,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这样的暴雨天”—— 实在太过动人。 他没见过太多动人之物,那些归属于美好的东西早就远离他的生命。所以如今为这点无声巧合而叹息,实在不能怪他。 她就这样站在这里,怎么能怪他。 少女沉默了很久,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长。 她没有点评或是感慨,也没有说一些类似于安慰的话,那些即使动听,也不合时宜。 “十三岁,”终于,她轻声说,“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十三岁。” 青年垂下眼笑了:“这样吗。” “确实很巧。”他轻声说。 雨还在下,他们的确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交换一些故事。 “我带着刀,离开了塞上,想着去中原或是江南——总之一定要远远地离开,像父亲生前叮嘱的那样。” “然后,嗯,之前那个和尚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江琮说:“云为何,水为何,天为何。” 泠琅看了他一眼:“你记性真好。” 江琮轻声:“夫人过奖。” 泠琅伸手,接住檐下雨水,任凭冰凉液体从掌心滑过,将某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也一并冲刷了。 她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云为无定,水为善仁,天为广博。” 江琮平静地注视她,对她知晓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泠琅收回手,叹了口气。 “这是刻在云水刀刀鞘上的三个问题,是我父亲的体悟……对入海刀法的体悟。” “无定,即来去自由,没有拘束。善仁,是因其利万物而不争。天空浩大苍茫,能容纳前二者,是真正的广博。”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