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行顿了下,又道:“你自认李家清清白白,但朝堂之事,你也知道,谁身上都是满身腌臜。” 李寒山不再说话,已无转圜之地。 顾之行垂着眼睛,又道:“北疆战事纷乱,莫要着凉了。” 李寒山发白的手指颤动了下,他再次行了大礼,眼角微微发红,起身离开。 从书房走向门口的路并不长,却走得他头晕目眩。 李寒山转头深深看了眼顾之行,她仍坐在案几前,华贵的龙袍上祥云纹绣闪过金丝线的光泽。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道:“在我离开前你还有机会。” 顾之行问:“鸡会咯咯叫?” 李寒山道:“斩草除根的机会。” 在圣旨正式下达前,他依然是她最忠诚的谋臣,提出最后一条谏言。 他说:“既然容不下李家,便趁现在,莫等将来。” 顾之行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再相见,已经是五年之后。 李寒山戍守北疆,取得战功,进京面圣。 圣上设宴款待,但身体抱恙,一炷香时间便已离席。 李寒山找打了御书房,无需通传,便见到了她。 她几乎一眼就看懂了他的来意,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回来了,真要如此?” “噌——” 冰冷的刀刃从刀鞘中拔出。 李寒山的剑刃直指她的胸口,“天下既然容不下李家,李家未尝不可成为天下。” “虽然我们之间确实有了血海之仇,但你这么说会不会有点看不起我。”顾之行到了这时,仍嬉皮笑脸,但黑眸中却情绪复杂,她道:“早在你进京前,就有密信传来,说你纠结了五千世家旧部属君。” 李寒山淡淡应了一声。 顾之行咬了下牙,呼吸有些困难,“你风风火火地来谋反时,怎么会连有细作都没注意到,寒山,你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我本来也没打算回去。”李寒山笑了下,“当时就该一剑刺进去,拖了这么多年,倒是显得我蠢钝了。” 顾之行低声道:“若想谋反,单单我是女儿身这条秘密,不就够你作了吗?” “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恨你。”李寒山话音温和,却像情人似的,伸手摸了摸她脸颊旁的碎发,“所以,只想要你的命。” 顾之行这才发现,他的手粗糙了许多。 其实她记得的,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双手白皙如玉。同窗那时,他就是用那双手为她誊抄文章。 如今,已经满是冻疮伤痕。 顾之行移开了视线,“那你不用着急,人嘛,都会死。你等等呗。” “阿行,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在想。”李寒山低头看她,熠熠黑眸中有暗流涌动,“你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顾之行还没说话,却又听李寒山道:“所以后来我常常在想,光兴六年春,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们同窗读书,抵足同眠那几年,到底算什么?”李寒山眼睛有些发红,“还是说,你只想要这无上的权柄。” 顾之行的手指痉挛了下,她道:“三百弩箭手,早已在书房外埋伏好了。” 她继续说:“夜冷风寒,回去吧。” 只要回去,今夜之事,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李寒山露出了一个比哭好难看的笑,他话音几乎颤抖了起来,“我要回哪里,父亲问斩后,我与母亲在北疆因是罪臣家眷过得很不好。后来,母亲也病死了。” “你现在已经立下许多战功,声名赫赫。”顾之行喉咙干涩,却仍然逼着自己说下去,“许多官宦之家都属意于你,你会娶妻生子,会有新的家。” “顾之行!”李寒山手一用力,剑尖却偏移了下方向,刺向了她的肩膀,他声音沙哑,“你真的没有心吗?” 剑埋入她肩膀半寸,血液顷刻濡湿明黄的袍子。 这个厉兵秣马韬光养晦几年的人,如今却也才二十几岁,在同龄人已娶亲生子的年纪里,他还尚未理解曾经心中躁动的感情时,却已先尝到闷窒苦涩的疼痛。 但无解,皇权、天下、家恨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手轻颤几下。 下一刻,御书房的门被一剑劈开。 周如曜反手握着长剑,站在门口,身后的兵马迅速将包围住御书房的外围。 不远处,骑兵的弩箭早已对准他。 他们三人就这样对峙着。 曾经那样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 李寒山道:“我回不去了,也没打算回去。” 他转动手腕,将剑倒了个个儿,徒手握住了剑刃,将剑把对准了顾之行。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