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前就着天光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她没有哭,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惹得他也伤心,又怕她听了更难过,极力挤出一个笑,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故作不屑,“娇气。” 摇光懵了,仰起头看他,满脸震惊,“可是你才夸过我……” 奉和到底笑了,“阿玛额捏都很想你,我们也是啊。”他故意没有在她跟前提起玛玛的事,只道:“咱们家的屋子,先前落到哈珠手里。如今主子把它重归旧主,我回来时匆匆看过一眼,家里还是老样子,等我找人再修葺打扫一遍,阿玛额捏还有你几个哥子们到京时,就可以回家。你放心,人生不去宁古塔雪堆里滚过一回,也算是完满了,寻常人想去游历,还去不得呢!你不知道……”他絮絮地说起他的见闻,说得轻快,甚至手舞足蹈地给她比划,说起长白山的野鸡、当地人结社唱酬,松花江有这么大这么长的鲤鱼,还有篱笆旁长出的新鲜蘑菇,仿佛他所经历的苦难、生离与死别,不过是一场欢悦极了的游历。 她却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真的很好吗?” 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回答,“真的很好。”也问她,“你在宫里,都好吗?” 她也如他那般回答,“都很好,真的很好。” 皇帝见她眼圈红红的,便知道她哭过。 他虽然心疼不已,却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劝慰的话都没有用。 御案上展开的长卷,“罪己诏”三个字撞入眼帘,最末尾是他适才所写——“朕甚愧之”。 他一直都是一个矜傲自持的君王。 其实他有错吗?在新与旧的断裂之中总要有人来献祭,天子之宝惟有用鲜血来盖才有无边的震慑与威力。贵妃在那个雨夜说的话历历在目,今日的托奇楚氏、鄂硕特氏,与昔日的舒氏,又有何不同? 她知道他会扶持三哥哥,让他成为可以扛起舒宜里氏的人,为这个已经历经数朝的家族注入新的血液,除旧革新,得以长续不衰。可是在荣辱盛衰之间,人何其渺小,人的情感,人的牵绊,人的故事,都在滚滚车轮碾过之后,无声地寂灭。 摇光固执地拉住他的手腕,轻轻说,“你没有错,更不需要在天下面前认错谢罪。” 皇帝顺从地搁下笔,回握住她。她的手有些发凉,自打去岁冬天病过之后,她就添了身体寒凉的毛病。皇帝暗暗嘱咐太医替她调理,时常在她身侧的时候,也会替她渥着。 他看着她,认真又珍重,“可是我想给你,给舒宜里氏一个彻彻底底的清白。明珠蒙尘,取之者过。既有过,便当责。” 皇帝笑得温和,眼睛亮亮的,“为君难,要做一个惠及百姓的好君王,更难。这条路有多长,有多远,非人力可以预料,也许要穷尽我此生,我无悔无怨。六宫嫔御虽众,心中所慕,仅此一人。”他的话如同三月春风拂过蒙茸青草,继而生出万叶千芽的期冀,“浮生掠影皆是片刻,而我只愿抓住此时此刻,所以错错,我还是一样的请求。你可不可以,与我一起,走下去。” 他的目光炽热,仿佛三春胜景,尽在其中。双手交握,给予彼此无尽的力气,足以抵御人世漫长的风霜艰难。 她却忽然一凛,许是因为春衣单薄,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发起冷汗。她又想起了那个春夜,在养心殿前哀哀祈求皇帝怜悯的贵妃,贵妃的话言犹在耳,一举一动在此刻,在脑海里分外明晰,懋贵妃朝她发笑,冷冷地、无情地告诉她,“盛衰荣辱,朝生暮死。终有一日,你也会与我一样。” 盛衰荣辱,朝生暮死,她不是没有见识过。 家族的兴亡与身在后宫的女儿息息相关。 倘若她成了第二个懋贵妃,她又该如何自处?寂寂深宫能吞噬人的本性,消磨人的意志,能让她不再是她。 她已经很累很累了,累到没有勇气,也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失去。 彼此之间都用力地温暖过对方,相伴于艰难,向时那些美好,就不必再去破坏了。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