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主子,刑部那头传来消息,额讷在狱中已自行了断,愿以此请主子留他全尸。” 三位亲王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皇帝接过,就着天光在明窗前看,他眉眼从容,不过凝滞了一瞬,便取下炕几上宫灯的灯罩,任烛火将那方素白的笺纸舔舐干净,橙黄色的火焰映亮他的半边脸,皇帝抚顺膝头的褶皱,“绰奇问斩,余者抄家也好杖毙也罢,依律而行。” 皇帝不说,底下三个人都不敢问,平亲王那该死的好奇心作祟,让他抓耳挠腮,又惶恐自己今儿真的“铛然”,接替成明去上驷院喂马,他可不愿意做“近马粪蛋子者”。皇帝看他那模样,只好将那一点点不足轻重的愁绪按捺下去,笑着告诉他,“也没有写什么,他给朕开了份单子,另把绰奇的所有罪行,归到了自己头上。” 皇帝顿了顿,“不过朕已经不需要了。” 旧的人与事凋零,虽然也会不舍,感慨于刹那的翻覆无常,可是崭新的春天已经来临,又有一大批济济人才,心怀致君尧舜的理想,意气风发地踏进朝堂。只有把一切糟朽的、腐烂的事物都涤荡干净,才好迎接新气象啊。 今天阳光确实很好,自打前一阵子绵绵下雨,许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盛大的阳光。炕桌上的花樽里已经换上了西府海棠,轻红浅绛,勾勒出属于他们的浩浩春日。 摇光进东暖阁时,皇帝正在临案写字。他听见帘幔的响动,在天光中抬起头来,远远望着她。他手中执着笔,索性拿笔杆向西暖阁的方向指一指,笑得暖煦,“你三哥哥在那头等你,你见了再往我这来。” 她于是回身往西暖阁去,外头放晴放得轰轰烈烈,又正逢午后,正是太阳最烈的时节。日光照得琉璃瓦璀璨生光,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照得廊柱上彩绘粒粒分明,就连空气中的游丝废墟、雕梁上落下来的细碎如金粉般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西暖阁的福寿门开着,她知道她的三哥哥就在里面,可是在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勇气,迈过眼前不高的门槛。 耀目的阳光辣辣地照着眼睛,她下意识偏过头向殿外望,德佑与四儿照旧守在门外,望得再远一点,看得见养心门,与外头葱茏的树木。 绿叶油亮如泼,万物生意盎然,青春葱茏,人间好时节,莫过于此。 可是饱经风霜的三哥哥,在那样边远那样苦寒的地方熬了这么久,向时故里的乔木,如今还依旧青青吗? 福寿门后就是硕大的穿衣镜,她在镜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也看见她身后东暖阁的帘幔。勤政亲贤殿的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殿外天宇。他背脊挺直宽阔,穿着一身竹青色的便袍,腰束吩带,其人亦如青筠,纵然风雪满肩,也依旧苍翠。 他循声转过身来,含着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笑,向她说,“错错,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94章 回首千岁 这样亲切家常的语气, 仿佛他们所承受的猛烈风雪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家还在,玛玛还在, 阿玛额捏都还在,妹妹们也在,等再过几个时辰,兄弟姊妹们便会结伴往祖母房中请安,陪老玛玛说说话,然后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晚饭。 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在时局的翻覆之下, 反而成了最遥远的奢望。 他到底憔悴了。 当年意气风发的三哥哥, 能在大雪天里冲风冒雪走一场、解貂换酒、豪饮三大白的三哥哥,阔别数月再见,却已成了这般模样。 奉和见她眼泪就在眼眶里打滚, 不免“哧”地笑了, 正向说几句话来宽慰她的心怀,却发现自己心中泛苦,从前轻而易举就能说出来的劝慰人的话,现下一句也说不出。只有不自苦的人才有心肠去开解别人,若是自己都曾为风雪所伤, 再多的宽慰,出口都成了掩饰酸涩的虚假。 他只好找旁的话来说,“我就知道, 我们家的错错不是轻飘飘的丝箩,纵然我们没法子在她身边护着她, 她也能长得很好很好。”他终究忍不住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