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隐隐透漏出几分孩子气般的快乐,就像是报了什么仇一样。她知道谙达与寻常男子不一样的地方,她这样叫皇帝,能够把那位万岁爷气上一气,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见了面得装出一副谨小慎微的式样来,背地里可就差偷着叫好了。 所以纵然长辈们逢人就夸她体面周全,她几个哥子却很不以为然。用他们的话来说,那是心里憋着坏呢!若是旗下的姑奶奶们来比比坏,他们家的不号第一,他们头一个不服。你看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知道她在心里憋着主意。 李长顺是皇帝跟前的老人,御药房的太医自然眼熟,客客气气查验了一遍方子,又挥笔增了几味药,命人紧着抓来和好,装在青花小瓷盒里,给摇光接过。 往御药房一番周折,出来时雪仍未停,反而有往大了下的势头。琉璃瓦上也覆盖了好大一层雪,就着昏昏的天色看去,像是一条巨龙,匍匐在高高的宫墙上,蜿蜒着向远处去。摇光立在檐下撑伞,顺势朝外张望,鹅毛般大的雪花铺天盖地,洒在这片茫茫宫宇,令人分不清来处,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李长顺不敢耽搁,引着摇光进了养心门,刚到阶下就有小太监迎上来替他们接伞,李长顺亲自接了摇光的伞,一并递给小太监,望暖阁的方向轻轻努了努嘴,问:“眼下谁在主子爷跟前听差呢?” “是德谙达,这不刚进过酒膳,在东暖阁炕上看书呢。哟,这位姐姐是打哪儿来?” 李长顺啐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骂道没王法的东西,“油嘴滑舌,满口混唚,逢着人就乱叫一气!把伞收了去是正经,又好现什么眼!” “大年下的,可不兴发火。”眼见着敬事房的赵成信领着一路人远远过来,李长顺便知道离戌正不远了。老哥俩互相道了吉祥,赵成信掖着手立在廊下,也不多问。他生得有福相,圆头大耳,立在当地就跟一尊弥勒入定一样。他脾气好,人心善,也不爱摆架子拿乔,因此人后都称他一声“弥勒赵”。 敬事房的人就该有这样的本事,前头是皇帝,后头是六宫的主子们,笑起来得和和气气的,去耳房传旨的时候,那些不顺心的主子们瞧了,朝你也生不起气来。 正说着,德佑躬着身子,慢慢地从东暖阁里退出来了。厚密的帘子随着他的走动露出一条细缝,摇曳着一片煌煌的光彩,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赵成信听见响动,醒神领着人往暖阁里去了,跟着他的小太监们皆训练有素,高高地捧着盛有绿头牌的檀红填漆大盘,走起路来稳当而无声,只听见皂靴触地那一霎极其轻微而迅速的声响。暖阁里的光辗转在绿头签上,沉红与翡绿相衬,隐隐露出描金的云纹,倒生出一番肃穆庄严的气象。再回过神来,厚厚的帘子已经撂下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德佑是李长顺手下的徒弟,侧着身等赵成信领人进了暖阁,才快步迎上来朝李长顺打了个千儿,堆着笑道:“外头这么冷的天儿,劳累师傅受了冻了。您老人家下午晌不在,主子爷还问您来着。” 李长顺摆了摆手,“老主子有话问,上慈宁宫听了半日差。”小太监捧着干净靴子上前,半跪着替他换,摇光适时转过身去。冬日里天黑的早,天色已看不见几分亮。养心殿廊下原本设着硕大的灯笼,此时过了上灯的时候,一重重光影层叠间错,却一丝不苟,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一滩浓得化不开的金粉。 天子起居之所,原是如此规整堂皇,高不可攀。 李长顺借着小太监的肩头蹬了一脚靴子,拾掇好了才轻嗽一声,“姑娘受累了,再略等一等,我便引姑娘进去。” 摇光捧着药盒回过身来,朝李长顺轻轻纳了个福。德佑知道她是慈宁宫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且连李长顺也叫她声姑娘,益发不敢慢待,欠着身子站在一旁,并不多话。 不过片刻,弥勒赵领头从东暖阁里出来了,李长顺遥遥望了一眼,只见弥勒赵朝他抬了一根指头,便知道今儿又是叫去。两下里不再过分地扯闲话,弥勒赵的那帮人还是那样轻的步子,一溜儿上围房去了。 皇帝八岁上掌过大宝,十八岁上亲政,先头元皇后不寿,皇帝于后宫客气又淡薄,如今摄六宫事的钟粹宫贵妃是额讷大人的闺女,老姓托奇楚氏的,皇帝也格外看重些。余下的嫔妃,不过是太皇太后早年选的房里人,也有些近年选秀选上的,给了位份尊荣,居于东西六宫。 如今前朝动荡得很,刚办完舒宜里氏,且清杀了好几个勋贵大臣,顾命大臣、旗中勋贵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