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不在意,冯玉贞原本不自然的情态也很快散去。 她打开包裹,翻找出中午剩下的一个黄面窝头,和崔净空两个人掰扯掰扯,冷冰冰地咽进肚里里,聊胜于无。 雨势愈大,活像是天上的神仙发怒,打穿了与下界的通道,细密的雨珠筑成一堵透明的墙拦在山洞外,犹如一个小型的瀑布奔流而下。 两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取暖,冯玉贞心思越发凝重。 也不知道下午雨能不能停,时候再推迟,就算云销雨霁也为时已晚,加上山路泥泞湿滑,恐怕今天是没法下山了。 可一晚上都待在兴许有虎狼出没的山林间…… “这里很安全。” 清冷的声音突兀传来,冯玉贞蓦地反应过来,她刚刚居然将心里的话默念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话音戛然而止,崔净空熟稔的生火架势、石壁上隐约刻画的字迹冥冥中启发了她。 从回忆中扯出模糊的一角,只依稀记得崔净空被庙里赶出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独自于野外谋生,风餐露宿,夜晚便栖身在山洞里。 外界雷声大作,山洞里却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对于冯玉贞未尽之语,崔净空并未追问,两个人又相对无言。 不知道多久,冯玉贞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听见崔净空突然出声:“嫂嫂的腿,瞧着不像是天生的。” 这条腿——冯玉贞睡意全无,下意识将它缩回去。 两手抱住膝盖,整个人宛如一把被拉满到极致的圆弓,她不由自主向后挺直脊背,全身上下不遗余力地表明了强烈的抗拒。 但是崔净空不闪不避,直勾勾地迎上去,目光如影随形,就是要逼她亲手把愈合的陈伤重新割开,给他观赏自己血肉模糊的过往。 冯玉贞心下暗嘲,这几天两人相处下来,她对崔净空还曾有过些微改观,甚至对话本里的内容都变得有些将信将疑。 可是,现实如同一记重锤砸醒了她。 无论是现在的穷酸秀才,还是以后的奸相权臣,崔净空的阴鸷和疯劲儿都是切切实实凿进骨子里的,一有机会便争相渗出金相玉质的皮囊。 气氛僵持不下间,崔净空添了一把柴。 冯玉贞是很不愿意讲的,但是,但是。 扔进枯木碎叶,黯淡的火光猛然向上空一窜,青年的脸庞就在跳动的火焰中模糊变形。 有那么一刹那,自眉骨到鼻尖,锋利的弧度变得温吞、粗犷,居然闪过五六分崔泽的影子,她一下就被这个重合的影子狠狠攫住心神。 于是劝慰自己: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就算说了会掉两块肉吗?反正用这只难看的跛脚走了这么多年,如今把溃烂的伤口挖出来供人取乐,好像也没有多难。 或许是因为那几分相似,又或许只是被火光温暖,冯玉贞艰难开口:“我……我十一岁那年摔的。” “怎么摔的?” “我和五弟上山摘果子,他嫌我啰嗦。” 她声音很小,轻得落地也发不出半点响儿。 “是他把你推下去了。” 崔净空语气漠然,替她补上这个简短故事的末尾。 冯玉贞不再说话了,她再发不出声音。嘴唇抿成僵直的线,面容忽地很哀伤。 麻木的神情迅速笼罩了五官,寡嫂就抱着腿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悲悯的泥塑菩萨像。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色降临,气温骤降,她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未知的原因,禁不住瑟瑟发抖,菩萨像上也有了人间的裂痕。 崔净空解开盘扣,脱下外层的薄袄,起身走到她身边,给她严严实实盖在她腿上。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