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边境很可能爆发战争,秘密机动迟早会转变为公开集结。老首长托周文棠打电报,希望他动身参战。 铁箅子架着的大茶缸烧开了,陈顺去顾茶缸,把茶缸救下火线,搁在一边放凉。 他还赤着上身,背部肌肉山丘似的,伴随动作隆起,舒展,每寸纹理都很明晰。 杜蘅怔怔看着,只想到四个字 ——血肉之躯。 只要是血肉,子弹有可能穿透这具躯体,炮火有可能烧毁这具躯体,坦克履带有可能碾碎这具躯体…… 心脏顿时急痛起来,喉头隐约有铁锈气。 她没响,陈顺听见她心声似的,一边吹凉热水,一边说:“别担心。” 他不走的理由很多。 比如军马场的马匹还要顾上一春,不让军马掉膘,家里的坡地滩地开春后要翻土,桩桩件件,不胜枚举。 没有一个是为了她,绝无可能是为了她。 绝口不说舍不下她,去与不去只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任何人无关,任何人不必为他的选择担责。 他需要打个稿,去电同老首长讲明。 “不走吗?” “嗯。” 陈顺回答得很快。 杜蘅不怀疑,她知道,他的话从来算话,不会糊弄谁。也知道,他把她看得很重。 所以接下来这段句话,说出口,连自己也骇了一跳。军马场的马,家里的地,桩桩件件,一律有别的办法。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而军人,恰恰需要违背这等天性。 屋里很暖和,她走近,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手臂环住这具子弹、炮火、坦克都有可能摧毁的血肉之躯。 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墙面挂着的圆镜瞥见他的喉结,不讲话也在一时高一时低地升降。深刻肤色,覆着一层汗雾。 陈顺不讲话。 语言是有限的。 他覆住落在腰上的小手,带着她,一路往上,直到落在心口,腔子下的心脏跳得很响。为她一番话,隐隐痛疚。 她成全他,也替他,把她割舍了。 云南,北京,两个相反的方向。 可能也是生死之别。 年轻的月亮挂在天边,一片霜色,屋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有宝路代为宣传,连陈家地缝里的蚂蚁也知道杜蘅考上顶厉害的大学。 陈母煮羊汤,预备炸油糕,让小两口晚上回家吃饭。宝路这两天沾杜蘅的光,牛气坏了,同学里倍儿有面。 在家,她嘴甜,一碗水端平,大嫂三嫂,嫂嫂都好。开饭前不忘给大嫂玉莲普及知识,单说名牌大学名牌在哪,玉莲满口的哎哟。 “家里真出个女状元。” “嫂子你看吧,下个指定是我。” “好志气嘛。” 姑嫂俩说得热闹,院子都是笑声。 杜蘅和陈顺踩着笑声尾巴来的。 宝路现在是杜蘅的排头小兵,铁胆忠心,亲哥没看进眼里,对着她的女状元首长,很有眼力地献上自己的凳子。 “嫂子,坐呀。” 杜蘅由她拉着自己,她的沉默没让少女品出什么来。 谁又能想到,这会子喜气盈盈的宝路,十分钟后将哭得稀里哗啦,嘴里喊着要拼命。 她猛地推门,音量高八度,那句“哥你不能去”,很有李铁梅的风范。 终于,《红灯记》的李铁梅算演上了。 演得宝路眼泪哗哗直流。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