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几个实习医生查房来了,他拿着听诊器给外婆听心音的时候,病房里静悄悄一片。 晓芙妈忽然轻声问女儿:“你这早饭吃了一半就不吃了?” “饱了。”女儿敷衍道。 当妈的立马嘬了个牙花子:“怎么就饱了?不是你让我跟摊煎饼的师傅说,给你裹两根油条,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在里面?” 大家的目光瞬间都“刷”地一下都集中在桌上那个被晓芙啃了一半,很不雅观地摊在桌上的油条煎饼上。 晓芙狠狠剜了她妈一眼,又偷偷扫了一眼站在病床另一边的马主任。还好,他正聚精会神地给一旁的实习医生们传授医道呢。 晓芙心里舒了一口气,想:他刚戴着听诊器,应该没听到。 她妈没在医院呆多久,就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叮嘱她:“我给你和外婆做了鲫鱼炖蛋,医院没冰箱,所以我也没带来,你记得中午回去拿。” “那我爸这两天吃什么?”晓芙试探着问了一句。 当妈的脸立刻一黑:“吃西北风。” 晓芙打算捱到十二点,再动身回家,因为每天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半是她爸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数十年如一日。以前怕见爸,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爸;现在怕见爸,是因为她没想好怎么面对一个出轨的爸。 没想到,到了午饭的点,爸自己来医院了,还带来了妈做的鲫鱼炖蛋。 晓芙正拎着一壶热开水走回病房,看见她爸坐在外婆的病床前,洗耳恭听着老太太的谆谆教诲: “海涛啊,你墨汁水喝得比她多,要多担待担待。婚,万万不能离!老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再说,少来夫妻老来也是伴么!人都有犯迷糊的时候,迷糊完了,日子总还得过的。你说对不对?” 一席话说得晓芙爸面红耳赤,连连称是。 见晓芙进来,外婆立刻刹住话,和颜悦色地招呼她也去同吃鲫鱼炖蛋。晓芙发现,外婆当着她爸的面对她格外友善,笑眯眯地让晓芙坐她床上,跟她一起吃饭。又问她开水房挤不挤,顺带着把晓芙把打烂开水壶的事迹又复述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完全是爱重的口吻:“你说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大姑娘,万一要烫到哪儿,岂不是我老太婆的罪过?”说完,又找补一句:“她也是一片孝心,打开水特为给我泡脚!” 爸走的时候,晓芙硬着头皮把他送到了电梯口,这短短一路,对她来说,比半个世纪还要长。因为她不知道该和她爸说什么,她还不能加快步伐,因为她爸还拄着拐一步一步往前蹦呢。 她搜刮肚肠,绞尽脑汁,才想到了一句适用于全中国人民的对话开场白:“您吃了吗?” 她爸说:“吃了。” “您怎么来的?” “你孙叔从车队给我弄了辆车,现在还在楼下等着呢。” 然后父女俩就都沉默地盯着电梯指示灯蜗牛一样,一格一格地从左往右爬。她也不懂她这么能贫,逮谁都自来熟的一个人,为什么单独和自己的亲爹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词穷。 她想起,小时候和手榴弹在一起谈论父亲,手榴弹老叹气:“我老头整天下部队,见面就知道给我塞钱,我真希望他能多陪我玩会儿!” 晓芙也叹气:“我老头天天到点回家,起床号一响就叫我,大周末的也不让人多睡会儿,想想我就糟心!”想想又补充:“放眼未来,我希望我老头能积极响应中央号召,援藏援疆,一年只能回来探亲十天!” 在电梯指示灯快爬到他们这一层的时候,她终于想到了下一个问题:“您怎么知道这鲫鱼炖蛋是我妈给外婆做的?” 她爸淡定地说:“早起我拉开冰箱,看到上面贴了一张条子:给我妈做的,你别动。” “噢。”晓芙江郎才尽,彻底词穷。 好在电梯终于到了他们这一层,晓芙爸叮嘱:“好好照顾外婆。” “嗳!”晓芙有种终于解放了的轻松。 电梯门打开了,出来一大拨人,一拨人里最高大魁梧的那个白大褂让晓芙的心好像在奔腾的马背上一样颠巴起来。他一边匆忙地往前走着,一边和身边的实习医生们交代着什么,并没有留心到等电梯的这一拨人里有个晓芙和她拄拐的爹。 “致远?!”晓芙爸忽然叫道。 刚出电梯没往前走几步的马主任闻声停住了脚步。 叫致远的那个少年 他回转过身来,看着晓芙爸愣了两秒,微蹙着眉,有点不确定似的走了过来:“小张老师?”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