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菀一怔,一百多年前的洛阳,是竹林七贤携手交游谈玄论道之地;几十载前的洛阳,则是浮图林立,佛光大炽的虚幻之境,到头来,又不过是同一种麦秀之感,黍离之悲。 唯独野草蔓蔓,花朵常开,没有变过。 她把帘子轻轻一放,一百多年的岁月似乎一下变得苍白流滑,眼下的一切,忽就也变得虚妄至极。她把这些烦恼心思一一屏去,重新朝车壁一靠,静静听着车轱辘轧轧的声音,眼睛一阖,便什么也不用去看了。 晏清源一行回到邺城后,没等多久,南梁的使者就到了,礼节性拜会了小皇帝,下榻到官舍,此行目的真正要见的是大将军晏清源,遂也不耽误,这一天,衣冠一整,朝东柏堂来了。 使者一露面,那罗延飞快跑来相传: “世子爷,老菩萨的人来了!” 晏清源正悠闲临帖,把笔丢开,微微笑了笑:“我交待的事,都办妥了?” 那罗延早存了满肚子的疑惑,此刻,知道该揭晓谜题了,也是兴奋: “办妥了!世子爷,都召到了一处!” 晏清源眸光微动,把燕服换了,改作正装,朝正厅走来。使者早被引进,此刻,见外头一路走来个极为年轻的着一品绯袍的郎君,近了,暗地上下打量个仔细,很是纳罕,这眉眼俊秀举止文雅的一个人,便是晏清源了? 除却他,倒也没了旁人。 便先行了个礼:“某奉陛下之令,特意来拜会晏王。” 称的是自大相国故去,他新封的爵位,晏清源微微一笑,随意回了一礼,就此摆手示意使者入座,道了句“看茶”,目光在使者那张谨慎却又自有雍容气度的面上一转,温文笑道: “我与你国家,本有相通之好,无奈柏宫生乱,从中作梗,破坏我两国情谊,绝非所愿,今大都督在邺,素加礼遇,若是你主心肯,愿将柏宫交付于我,大都督等人自当奉还。” 没想到晏清源这样开门见山,话虽文绉绉的,一点虚与委蛇的意思却也无,倒算痛快,使者此行目的不过一探虚实,这个时候,也就不再遮掩了: “晏王所想,也正是我陛下所想,是故一接信函,便遣某亲自来拜会,不知……” 使者笑了一笑,目光左右四顾,点到为止,晏清源心领神会,朗声一笑: “如此甚好,请使者稍安勿躁。” 说罢,打个眼风给那罗延,那罗延奉命而去,不多时,把几人一领,鱼贯而入,使者目光一动,率先看见了大都督萧器,忙前行两步,过来见了礼,暗中把大都督一打量,锦绣华服,气色红润,果真应了晏清源那句“素加礼遇”,一时,放下心来。 可后头那几人……使者迷惑不解:竟还有两名十七八岁的女子!一个生的秀气持重,一个却是雪肤胜光,明眸红唇,好不夺目,正满头雾水,同旁边那名三十岁上下年纪的男子目光一碰,只觉眼熟,再一微顿,错愕道: “你是?蓝勍将军家的……” 一时认出故人,自然欣喜万分,蓝泰稀里糊涂被领来,本不知何事,一路不安,没想到,此刻骤然见了大都督萧器,又见这使者是父亲旧友,心中百感交集,忙把头一点: “正是家父名讳。” 晏清源在一旁噙笑不语,看了几眼,目光一调,对上归菀茫茫然的一双眼睛,见她只是瞧着使者发呆,那只手,已经不觉开始绞起了帕子。晏清源略略一笑,又敷衍地瞥了眼媛华,把茶盏一放,握拳抵唇,轻咳两声: “这两位姑娘,是当初寿春城里陆士衡将军、顾知卿尚书的遗孤,也自当一并送还。” 使者和她两个俱是一愣,尤其归菀,几不能信的,猛一回眸,看向了晏清源,他却不接她的目光,只对使者说话: “还请把话带给梁主。” 他笑的开诚布公极了。 这一连串领来的几人,倒是大大出乎使者所料了,心底一盘算,暗忖晏清源这一态度的确心诚得很: 一个大都督不说,连带送还了寿春一役本以为早都不在人间的几人,且不说蓝泰乃名将之子,就是这两个姑娘,日后带回去,却也是类似于文姬归汉的佳话?陆、顾的女儿皆是江左闺秀,不见得比昔年蔡邕之女差呀! 须臾之间,使者脑子已转了千百回,遂把笑容一整,对晏清源再施礼矜持说: “晏王心意,请再手书一封,某带回建康。” 晏清源则笑意不改,笔一提,写好封漆,又把自己大印一盖,由那罗延郑重捧着交给了使者,事毕,极亲切地对萧器道: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