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夫妻俩也相敬如宾。这半年里,却时时到南楼留宿用饭,抽空带着魏氏出城散心,暴雨里抱着她回南楼,这些事他都听说了。 这种事发生在素来不动于女色的儿子身上,无疑是罕见的。 傅德清还当小夫妻俩能日益和睦,瞧见这个,登时愣住了。 将和离书前后看了好几遍,他才道:“是你闹脾气,还是你得罪魏氏了?” 傅煜摇头,见桌上有凉了的茶水,竟自倒了一杯灌下去。 “攸桐的性子,父亲想必也能瞧出来,无意于内宅权柄,若旁人不犯到她头上,也不喜与人起争执。她嫁给我,在府里就没碰见过好事。伯母这回行事,更是叫人心惊。外面局势如何,不必我说,父亲虽与伯父齐心协力,但这一两年,府里终须分个主次。兵马、政权的事,伯父拎得清,但伯母——”他顿了下,看向傅德清,“大嫂的事摆在那里,父亲该明白。” “你伯母这事,确实麻烦。”傅德清叹气。 沈氏嫁入傅家二十余年,养了三个儿子,跟丈夫的关系也颇和睦。 于傅德明而言,他是亲兄弟,沈氏是结发妻,在傅暲兄弟眼里,母亲更是亲于叔父。 偏巧沈氏妇人之见,目光短浅,今时今日,尚且捏着内宅的权柄不愿放手,往后若得知傅家图谋大事,焉能轻易甘心?那妇人虽能管好内宅的事,却听不进劝,傅德明态度摆得那样明白,却还是在韩氏的事后,对攸桐打起了主意。 傅德清若为此事深究,难免令子侄寒心,于军中生出罅隙。 但傅德明显然也作难——结发二十年,感情终究不浅,若不是生死关头,哪能下狠心? 傅煜瞧着父亲的脸色,知他所想,续道:“这回伯父说要将内宅权柄交给咱们,是他明事理,但伯母岂会轻易听从?此事因攸桐而起,伯母岂不记恨?她若留在府里,明面上是接内宅权柄,实则是活在夹缝里。父亲与我在府里的日子有限,伯父照顾不到内宅的事,她跟祖母又……若碰见事,难免麻烦。” “是我考虑欠妥。”傅德清也知道老夫人跟攸桐八字不合,颔首道:“咱们不在府里,她夹在中间,怕是防不住你伯母。若稍有不慎,怕会伤及两院情分。” “比起她,祖母喜欢大嫂,肯照拂提点。从前伯母管着内宅,祖母不好偏心,如今既要交出手,父亲跟祖母说清利害,就好办了。且大嫂毕竟寡居,伯父不会再让旧事重演。” 傅德清沉吟片刻,道:“这主意不错,不过这个——” 他扣了扣和离书,“没到这步田地吧?” 傅煜作势喝茶,不愿说攸桐早有和离之心,便只道:“住在府里就避不开是非,于她无益。何况,当初是我轻慢冷淡,令她伤心。先前去京城,我看过她在外面的样子。” 傅煜顿住,想起攸桐那日傍晚在陶城街上娇憨轻快的模样。 剩下的话傅德清没再深问。 “这门婚事,最初是为了魏思道。魏家给的这些舆图,对旁人是废纸,于我们却是宝物。这回南下平叛,你也知道其中好处。至于你们之间,我不强求,魏氏在府里的处境我也清楚。你的事自己做主,只是须考虑清楚,别伤了跟魏家的约定,也别叫魏氏受委屈。” “我明白,魏家那边,攸桐说处置好。父亲也别怪她。” 这便是为攸桐说话了。 傅德清稍诧,瞧着傅煜脸色郁闷,大约能摸到儿子的心事。 就傅煜这脾气,碰见个能动心的不容易,愿意退让到这地步,更是难得。 他将和离书翻了翻,提醒道:“想清楚再决定。若决意如此,我便请你伯父、伯母到寿安堂,将事情说个明白。” 傅煜颔首,心里似有些烦闷,推开窗户。外面松柏苍翠如墨,屋宇轩昂高耸,再往上,却不知何时堆了乌云,阴郁沉闷。他向来心高气傲,能令永宁帐下众将臣服,靠的也不是蛮力威压,而是凭本事气度,令其心悦诚服。 强留攸桐在身边,有隔阂与束缚在,终会不情不愿。 既然是打算真心相待的妻子,而非南楼的摆设,他当然盼望她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嫁得欢喜。 外面风声渐浓,闷雷滚滚,俄而便有暴雨倾盆,檐头雨水如注。 待暴雨过后,却是蒙尘洗净,天空湛蓝高阔。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