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严正地纠正了桓凌的说法,但看他还能开得起玩笑,也稍微松了松心,留意到了别处:这屋里门窗紧关着,四下清冷沉闷,灯烛都没点几只,昏昏暗暗的叫人压抑。桓凌这一下午说不定都闷坐在屋里,也不知吃没吃饭,休息没休息。 他便问出来:“你晚上吃饭了么?这一下午就在院子里干待着?我虽不知你家出了什么大事,竟要一家辞官,可越到这种时候,越得好好摄生调养,身体是革……是担当大事的本钱!” 桓凌这才想起要吃饭的事,反过来问他:“你可吃过东西了?如今家里正忙着收拾行装,三日内必定要起程的,忙忙乱乱的,我叫人去厨房随意拿些东西吧。” 他出去一趟,不久便有家人从厨下拣了几道日常备着的熟鸡、熟肉、腊肉、蒸酥果馅饼,又要了壶酒,拿大食盒提回屋里,跟二人请罪:“厨下一时来不及办饭,小的只取了这些,两位爷稍用些,小的再去催他们。” 宋时摆了摆手:“这些足够了,我又不是来赴宴的,你家这些已不少了。” 他把人打发下去,先夹了些肉放在桓凌碗里,自己也吃了两口垫垫肚子,便问周王究竟出的什么事,竟到了一个皇子被发落出宫,一个阁老要辞官谢罪的地步。 难道和他弹劾马家有关?马尚书落马,牵连到周王了? 桓凌叹道:“宫里传出一句流言,说元娘‘不嫁少年才子,要嫁少年天子’。” 宋时后颈顿时乍起一片汗毛——这话说得,简直堪比万历时冯保在李太后面前进谗言,说首辅高拱曾评天子“十岁孩子,如何做人主”一句了。 这种事不解释清楚,岂不要被天子记恨一辈子? 宋时连忙问道:“这是哪儿传出的流言?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咱们好几天前都当着满朝文武出柜了,圣上尽都知道,怎么还会信这话?你们家也得辩解啊,光辞官怎么行,你明日就上个本说是我看上你了,主动退婚的,我一个男的……我又不结婚,还要什么好名声啊!” 桓凌只道不可。 这岂只是名声好不好的事,只要沾了皇权二字,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家如今是自作自受,又怎么肯让宋时沾上这浑水? 他早知道求天家富贵就是火中取栗,当初他便劝祖父不该贪求权势,却劝不动祖父和元娘。既然那时要攀求富贵,得了做周王妃外家的好处,随后而来的种种结果也只能自家受着了。 他苦笑一声,摇头道:“你不懂,这是皇家……” “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夺嫡吗?”宋时双眉一挑,站起身指点江山:“这流言肯定是后宫里哪位皇子的母亲传出来的,为的就是把周王拉下马,自家儿子好上位。我看多半儿就是齐王、魏王之母做的;不过也可能是更小的皇子的母妃,拿那两位年长的皇子挡枪,自己带着孩子在后面暗暗积蓄力量,引导圣上怀疑齐、魏二王,等二王失宠,那位皇子也长大了,正好名正言顺接任皇位……” 他当年可是从《雍正王朝》看到《延禧攻略》的人,二月河的康雍乾三部曲都看过原著,什么宫斗技术没见过?人家可是“九龙夺嫡”,大郑朝把刚进青春期的初中生齐王都归拢进来也才三龙,能玩儿出什么高级宫斗来? 他在别人家里慷慨议论着皇家的事,桓凌却替他悬心,前前后后地隔着门窗查看了好几回有没有偷听的。 虽然担心,却也舍不得打断他的话,毕竟宋时在他心里一向见事分明,对宫中事分析的也颇有道理——虽然别人心里也这么想,但听他说出来就似乎比别人说得更有道理些。 他等宋时说得累了,才端上一盏晾得温凉正好的茶水,叹道:“此事是我家行事不谨,才致有人可钻空隙陷害周王,我家人辞官去职其实也是应该的。可周王聪明宽仁、性情简易,又不好奢侈享乐,是难得的贤王,如今无辜受害,我桓家罪责不轻,纵百死亦难赎罪,实不知如何才能为周王化解冤屈……” 满朝上下照着储君打造的贤王,为马、桓两家联姻固势之事拖累,失了圣心,他实在不知如何弥补。 宋时安慰他:那句流言一听就是用来陷害周王的,今上贤明英察,必定能查出幕后推手,还周王一个清白。 说是这么说,他自己却也有些担心,不知宫里能不能查出流言真相,查出的真相又是真是假,能不能还周王一个清白。甚至就算还了清白,“少年天子”这根刺刺在他们父子之间,也不知当今能不能容忍……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