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在门外递上的拜帖,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思旧事。 若当初不曾指望入阁,好好儿地把孙女嫁给宋时,又岂会有今日之祸。那时节他孙儿争气,孙女婿又是个三元及第的当世贤才,他哪怕不能入阁,只当着礼部侍郎,也有一身人脉可以将这两个孩子扶持起来…… 那时节周王安安稳稳登基,他们家虽不做不得皇亲国戚,也有前途无量的佳子弟在朝,如何会落到今日这凄惶待罪的下场。 他越想越揪心,又恨自己一时贪念走错路;又盼着能顺顺当当辞官,将这桩弥天大祸压下去;深心中却还是盼着圣上能挽留,再在朝中多任几年阁老。 他这么纠结着,险些给自己纠结出病来,幸好当今天子体贴下情,他替一家人递上奏章不久,宫中就有批复下来—— 直发中旨,许他辞官归乡。给支路费三百两银,绿呢大轿、轿夫六名,仍授金紫光禄大夫散职,辞官后俸禄封赏一如在朝时。 圣旨中也允许他长子桓敬归乡侍奉老父,同样赏给轿夫、金银,但并不剥除官职,而是许他在乡里冠带闲住。至于桓凌,却不许辞官,仍须在都察院任职,协办边将马诚等人之案。 =================== 消息传到外朝,宋时的副座师、侍讲学士曾啓便把这消息告诉了他——毕竟如今人人都知道他跟桓凌两情相悦,桓阁老最后都妥协了,哪有情郎家出事不告诉他的? 先是皇子被发往宫外,后来是一个阁老、一个皇子妃的外家要辞官致仕,圣上竟直接发中旨同意了。宋时听到这消息简直觉得魔幻,问曾学士这个素日负责拟旨的中枢要员也得不出答案,就想请假回去问问。 曾学士虽肯体谅他的心情,却也不肯答应,只劝他:“如今周王被贬,桓家又是皇子妃外家,虽然宫中与内阁没传出什么消息,但必定是涉及天家的大事。桓老先生是自家辞官的,圣上亦加优恤,又留了桓御史在朝,你这样匆匆前去,倒似他家无辜获罪似的,有伤天子圣德。” 宋时无话可说,硬熬到晚上散值时候,班也不加了,叫个人给家里送信,匆匆打马直奔桓家。 原本一个管束得严严谨谨的阁老府,如今却人心仓皇,门口看管的家人也心浮气躁,说是进去替他通传,半天也不见人影。 他索性也不等人回来,直闯进府内,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桓凌住的,也是他曾经住了许久的院子。院内灯火寥落,人声悄悄,正好看到桓凌站在疏落灯火间,半个身子被灯影笼着,竟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宋时心里迸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回过神来,就已经冲上去将他搂在怀里了。 虽然桓凌比他略高一点、略壮一点、但腰还是挺窄的,拢在怀里毫不费力。他将桓凌的头也按在自己肩上,柔声安慰:“你心里不痛快,只管哭出来吧,有我在这里,不要紧的。” 院里其实还有家人小厮在洒扫收拾,他眼里却只看见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师兄,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 ——大朝会上六部九卿百十号人都看过了,还怕这几个人? 他抱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甚至想让桓凌偎在他怀里纵情痛哭一场。当然桓凌没哭出来,而是抬起头来吩咐:“你们先下去,我与宋大人有话要说。” 众家人不敢看他们,都拿了东西出门,将院门从外头关上。桓凌反手搂住宋时,将他揉进自己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家如今正乱,你这时候过来,反而是牵扯到你……” 还怕什么牵扯!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出柜了,人都进了他们宋家祠堂了,说多少句“不牵扯”,还真能不牵扯了吗? 宋时拉扯着他回到房里,强势地说:“你家出了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张口就牵扯不牵扯的?如今是你拜过我家父母高堂,进过祠堂,按俗礼算来也是个出嫁男了,你再说一句牵扯不牵扯,明天我就当朝上书,说娘家的事不该连累你一个出嫁男儿!” …… 他说得认真,话语其实可笑,桓凌却听得一阵阵心口发酸,咽了咽涌上喉头的酸涩才道:“我如今已不是阁老的孙儿了……” 宋时“啧啧”一声,正想反驳他几句,告诉他自己不是只看身份的人,却听耳边传来一句:“只得等着你当上阁老,再做阁老契兄了。” “……义兄。”或者家眷也可以,当然要自称夫人他也不反对。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