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对奶奶时,百里颦却又总不自觉摆出这种防备。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乖顺的表现。 “你在谈恋爱吗?”奶奶没说“谈对象”或“和男孩子来往”,反而使用了对她们年轻人而言更亲近的措辞。 百里颦实话实说:“没有。” “我相信你。颦颦,不过,有关这件事,奶奶也一直想着要和你谈谈。”祖母放下茶杯时,杯底与杯碟稍稍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悦耳的轻响。 她挪动了一下座位,使得身体离百里颦能更近些。 苍老的手指贴着少女的肩窝上滑,掠过锁骨,随即缓慢而有力地扣住她肩膀。 像绞架,像桎梏。 像不可违抗也无处可逃的命运。 “喜欢谁这回事,”奶奶握着她的肩膀说,“你必须慎重些,再慎重些……你必须……比别人更慎重一些。颦颦,你明白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听到柔软的哭腔。那悲怆不仅仅是来自一个老妇人,也来自于一名少女时便为出嫁而彷徨不安的新娘。 百里颦知道祖母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但毫无理由的,她明明没有说谎,她明明坚信自己比别人都要更强,可是她抬不起头来。 这一刻,她连和奶奶对上目光的勇气都没有。 奶奶终于收回手去。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 百里颦低着头,以酸痛的脊椎来换取世界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她的视野里只有她自己。 就在此时,仿佛教堂钟声敲响一般,旁边的卧室里传来百里慎才痛苦的哀嚎声、哭声、输注因子时的抽泣声。那是奶奶的儿子,是百里颦的爸爸。 百里颦垂着脸,就好像自己身上有一道伤口,血无声无息地流出,源源不绝,一直不停地流着。 “不要忘了,”奶奶说,“你是血友病携带者这回事。”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在数十年如一日的痛苦中已经麻木了一般:“你不想那孩子也变成我们这样吧?” - 李溯关掉邮箱界面,随后重新点开订阅过电子版杂志的官网。他撑着下颌,轻车熟路滑动鼠标,在老师讲课时自顾自在下边使用电脑。 缘于和林浩私底下的来往,李溯对科学馆比对教学楼还熟悉。平时他逃课,八成可能会来科学馆或科学馆隔壁的植物园。 这里的电脑密码,他也了如指掌。 孟修探过头来,好奇地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除走读生外,学生每天二十四小时生活在学校。校园里本身没有秘密,只在于别人是否想要了解你。 李溯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爱好。 不过,倒也不想轻易暴露。 因为很麻烦。 他倏然以反问回避作答:“你和百里颦穿同一条裤子?” 孟修朝他露出涟漪般逐渐散开的笑容:“那是一种比喻。你不至于没察觉吧?我们关系很好,以前。” “以前?”李溯看过去,“现在不好了?” “现在不是有你了嘛。”孟修哧哧地笑起来,似乎想摸香烟,不过总算在掏出前意识到这是教室里。 讲台上林浩刚好讲到二进制,见他们这边吵闹,加之又有整蛊李溯的心思,于是点他们说:“孟修同学和李溯同学那一组,来,解答一下这段是什么意思。” 大多数人上研究性学习课都是奔着偷懒来的,认真听课的真不多,不过孟修和李溯这种搭配,还是足够让不少同学抬起头来。 往黑板上看去,大部分人也只辨认得出,那是一串由0、1和空格组成的数字。 莫尔斯密码而已。李溯和孟修交换了个眼神,孟修起立,嬉皮笑脸飞快地回答:“‘boys listen to me’,知道啦,老师。” 在大家的注目礼中,两位是非学生的交谈结束。李溯重新得到翻看刚才那封邮件的机会。 全英文充满术语的邮件,这个月,他已经是第三次收到了。 李溯很荣幸有机会能得到论文作者的亲自指教,不过却也在其间深刻觉察到自己的不足。 自然太广阔。 他知道的太少了。 想去拥有茂密森林的地方,想去栖居着野兽的地方,想了解更多,想学习更多,他还想—— 可是,轨道有过震颤,却从未因此发生事故。 - 你不想吧? 百里颦收拾了书包,顺着楼梯下去时看到百里笑。 他刚放学回家,正在玄关处脱鞋。佣人已经替他接过东西,百里颦以为一如既往相安无事就好,却在走完最后一级阶梯时被叫住。 “奶奶来了吗?”百里笑若无其事地问。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