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稍稍移开视线,正气凛然地说:“学生曾听家仆说过,先母嫁入崔家时,家父还是个生员,外祖家正是为了照顾父亲读书才陪嫁了一间书铺过来。后来家父有机会博览群书,才得顺利考上进士,报效朝廷。我来到迁安备考,重慈亦是怀着这般期许而作主将书坊交予我手上。而我也因能随意读书,故而到县里一年有余便学会作文,能赶赴府试……” 原来这书坊还有这么曲折的来由。刘瓒听得连连点头,直听到“到县里一年就学会作文”才醒过神来—— 不对!那可不是有书可读就能学会的!一般人肯定不能因为多读几本书就会写文章! 经义文还罢了,叫先生多改几回也能改出清通的文句,那样娴熟老练的策问却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能写出来的。就连翰林苑的那些文学侍从官,叫他们写经义文章和古文都是花团锦簇;真到了这样的时务策上,却是十有八久都要剿袭故务的。 他正欲打断崔燮,问问那文章的究底,崔燮却更慷慨地上前一步,扬起头对着他说:“学生当日就想,天下妇人,莫不盼着丈夫读书入仕;天下母亲,莫不寄望儿子蟾宫折桂;而天下读书人……无论是寒门士子还是官宦子弟,更有哪个不愿意在藏来读?” 刘瓒一时叫他唬住了,忘了要打断他,反而随着点了点头,说:“所以你就把你那书坊捐了……” 崔燮笑了起来,和缓地说:“大人说进学生的心里了。学生虽然学问浅陋,但也和御史大人、和本县大令一样明白我朝太祖立社学、设科举教化百姓的苦心,怜惜寒素子弟求学的艰难,故此才将院子捐给县里,略尽绵薄之力报效朝廷。” 谢瑛在旁边点了点头,淡淡夸了一句:“说得不错。你能有此义举,也不辜负圣上曾敕谕嘉奖你‘忠君尚义’了。” 刘瓒微微一愣,想起崔家门上那块“急公好义”匾额,和街口的圣旨牌坊,顿时就不敢再往深里追问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生出这样济世报国的心思的。 那不是一般的不知财帛轻重的孩子,而是个十四岁就得了圣旨旌表的义士! 如今他又过了县试,考了府试,再考一场道试就是生员了。即是生员,也该当他是个成人相待,一个急公好义的生员将自家产业和书捐出去供人借阅,又有什么可问的? 怕只怕是戚县令知道他有这样报效的心思,以朝廷名义诱他…… 刘瓒犹豫了一下,又问了句:“戚胜与你,究竟是谁先想要建图书馆的?” 建这个应该是戚县令的政绩,要不要说是他提的?崔燮下意识看了谢瑛一眼,想从他那儿得着点提示,谢瑛回望了他一眼,只笑着摇了摇头:“照实说吧。戚县令已经说过了,刘御史只要听听你的说法。” 那就得是他想的了。戚县令这个人不会说谎。 崔燮定了心思,便说:“是学生要建的。原是十七年迁安大水,书店经营不下去,只得典租与外人。那家是一个妇人住在书坊后院,又有人管书坊里印的画笺和书叫‘崔美人’什么的,学生嫌名声不好,收回院子之后不想再开店铺,又因有志向要叫学子都能看得着书,便要将其改建成图书馆。 “县尊大人知道了这事,说我一个学生负担不起这些,便要拨了县里的财税,另选址做一个图书馆。我因打定主意要做这事,自己做不成,也愿戚大人做成,索性就将那院子连里头的书一并捐给了县里。” 说到崔美人,刘御史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那崔美人儿是因何搬走的,你可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一说这句,崔燮的脸色霎时比刚进二堂时还要冰冷,僵着脸答道:“学生不知,学生从未亲眼见过那个崔美人儿的脸,更不曾问过他去哪里。” 谢瑛笑容瞬间鲜活了几分,低下头微抿嘴唇,很快又恢复到了平常温和的神情,侧身劝刘瓒:“大人问这些做什么。他一个孩子,哪里就晓得美人不美人的。你只问他案情就是。” 噫……可惜这小学生太小,还不懂得欣赏佳人啊! 案情倒没什么可问的。既是崔燮自己要捐书坊,理由又说得清清楚楚,未见一丝一毫勉强的痕迹,那迁安县的罪名也就洗清了。只是当初御史上书中提到崔燮身为人子不该处置父母家产,还需当面问他一句。 刘瓒的神情已经放松下来,深深坐进椅子里问他:“你家那书坊毕竟是父母之物,捐他时可曾与家里打过招呼,得过父母允许?” 崔燮当然没问过。不过越是心虚时,就越得表现得硬气,他就看着刘瓒的眼睛,露出一点被冒犯的神情说:“当时因为县尊提起要建书馆,学生当场就答应了,一时来不及和家里商量。然而忠君即是尽孝,这等利国利民、报效圣恩之举又何须商量!大人在京里想必已经问过学生家里了,家父是朝廷忠臣,湛湛清流,怎会说半个不字!” 敢说半个不字就是不忠! 这君为臣纲、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