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并不答话,放下书拿起手边的茶盅慢条斯理喝了口。她拖着身子,医嘱不让喝茶,宝生让厨房里日日换样煮汤水,大多是水果切成块和水炖,并不加糖,只取天然的酸甜。 陆芹站起来,风风火火在明芝面前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停下,低声下气地说,“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别摆架子了!别人金山银海的,我心里那个急啊。”明芝抬眼,静静看着她。她心里募地一慌,摆手道,“我不是让你去……人总得吃饭,老百姓也得活,我们只做生意不管别的,你这不是养着一帮人,坐吃山空不是事,总不能让孩子受穷。”她长长叹了口气,“你啊,从小长在季家,哪里知道穷人的滋味。” 明芝往后一靠,是一付“噢你讲”的样子。 陆芹来了劲,眉飞色舞举了几个行当,都是当下最热门最来钱的生意。说到渴时她一气啜了小半瓶汽水,麦管留下一抹鲜艳的口红印,“活着就得吃喝拉撒,哪里用不着衣食住行,我们也是帮大家。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哪能活?” 茶盅盖轻敲盅沿,明芝笑道,“你说的-不是药就是大米,要不香水玻璃丝袜,这些都得有特许,今时不同往日,我哪里搞得到。”陆芹急急道,“增田先生肯定能帮忙啊,你……” 陆芹压低声音,梅丽听到增田两字,刚要把身子再探出些,被人捂住嘴一把拉走。她七魂丢了三魄,见是李阿冬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娇嗔,“吓死我了。” 双手插在裤袋里,李阿冬眯了眼睛看着她,“居然敢听壁脚,你倒是季公馆头一人。” 梅丽抱住李阿冬的胳膊摇了数下,笑嘻嘻地说,“不是闲着无聊么,天气热,你又在外头忙。”李阿冬侧头在她耳边说了些下流话语,闹得梅丽双颊通红,哼哼唧唧的两人粘成一体回了房。 这边陆芹话才到半句,被明芝一把捏住下巴再也说不下去。明芝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挂着丝笑意,放轻了手劲,“祝铭文给了你什么好处?”陆芹吃吃艾艾,“我怎么会害你-”明芝松开手,把她往外轻轻一推,“是吗?” 陆芹看着地上,“我确实没拿姓祝的好处。”她喃喃道,“我是为你好,看看公馆外头盯着的人,怎么走得了,还不如先接一两桩事情来做。慢慢的人家不看住你,再走不就容易了。事缓则圆,我总归比你多活这么年。” “你忘了我姓季。” “姓季又怎么样?!季家对你有多好?送你留洋了?分你家产了?”陆芹猛地抬起头,“你当你季家人,人家可是早就跟你断绝关系!” 明芝摇头对自己笑了笑,嘴头上她总比不过别人,只有拳脚上的口才还行。她懒得再跟陆芹敷衍,“要是缺钱,我再给你一点,别听了风就是雨。” 陆芹的心慢慢回到原位,刚才明芝的目光像冰,又像刀,像要刺进她的心-她不是没听说过季老板的凶名,“马家烂船也有三斤钉,你又怀了小人,我哪能要你的钱。”她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当初没跟你去香港是我的错,现在你要是走了,只怕姓祝的不会放过我。他恨毒了你男人。” 明芝觉得好笑,当差办事,难道他手上没几条人命。然则跟不讲理的人原是无理可讲,她也不擅长讲理,“那我问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陆芹目光躲闪,过了半晌才吱吱唔唔地说,“我跟着你,只是马家老老小小的,还有你弟弟还小。”明芝拿过她那把香风四溢的扇子,微一使力,扇骨断为两段,“随你。”又是一使力,两段变成四截,“不过记着,别坏我的事。不然,我自有法子叫你,马家老老小小,还有我亲爱的弟弟,一起陪葬。” “也不怕吓着老人家。”等陆芹走了,徐仲九扶着墙一步一挪下楼梯,贴墙边站着。他受过刑的膝盖已经变形,虽说跌打医生尽了心,但很难复原到原样。明芝不接话,“站那里做什么?” 徐仲九摆手,“别过来,刚泡过药,活血的,等散散味。”他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可惜了,牛嚼牡丹,几十美金一小瓶的香水这么个洒法。” 明芝懒得理他,自顾自上楼,走了两步就听到他在身后一步一挪慢腾腾跟着的脚步声,“刚下楼又上楼,不嫌烦?” 徐仲九靠墙喘了几口气,“读书人胡适先生说,现在的男人也有三从四得,太太上楼要跟从,太太打骂要忍得。” 胡扯-明芝瞪他,然则徐仲九满脸正经。两人眼睛打官司,你来我往,宝生的声音从院里远远传过来,“放这,小心-轻些!”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