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薛不言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见那刚出生的薛斌一面。他原本不该死的,如果不是泰和长公主连连发信催他、如果不是他为了早些回来看妻儿,那么他或许便不会抄近路、不会遇上敌军,更不会因为中了敌军乱箭而死。 泰和长公主那会儿才刚生下薛斌,边上的人都不敢把消息告诉她,所以她便独自抱着孩子生气,和人抱怨着:“就算是再忙,也该回来看看我和孩子啊……” 直到后来,她看见了薛不言的墓,所有的美梦都就此碎了,她幸福美满的人生仿佛也被薛不言带去了墓里。她不吃不喝,简直如同死了一般,还是太后一巴掌打醒了她:“都说为母则强,便是为了这孩子,你也不能就这么去了啊。” 她看着薛斌,看着和薛不言一个模子出来的儿子,瞬间的心痛几乎无法形容。所以,她执意不愿改嫁,替孩子延请名师,教他习文学武,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午夜梦回,她总能见到薛斌。 将将十年啊,她仿佛活过了一个轮回。当初约定白首、共此一生的爱人或许早已化作黄土下的白骨,可梦里的他却依旧有着令人流泪的温柔。 然后她遇见了张峤,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待她也很好,所以她终于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从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旧梦里走出来,去过俗世里那些常人过惯了的平凡日子——看啊,她永远都是如此的软弱不堪,甚至连为薛不言和他们的爱情守节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她甚至不敢留在京城,不敢去见薛斌,生怕见他一眼便会再次梦见薛不言——她老了,她累了,她怕了,她屈服于现实的痛苦,早已没有面对爱人的勇气。 泰和长公主捂着脸,眼睛甚至是红的,只是不断的认错道:“是我的错,真的,斌儿,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想你,多想像对长卿那般的疼你。可是我一看到你便想起你的父亲,就像是面对自己的软弱与不堪……”她咬着牙,最后只能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薛斌看着她,看着那哭得浑身发颤的泰和长公主——现今的她已然没了长公主的雍容和威仪,只剩下那平常女人的愧疚与软弱。 可那毕竟是将他教养长大的母亲,在那遥远的过去,他们也曾彼此依偎着生活。薛斌看着痛哭的泰和长公主,许久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我并没有怪你,哪怕是父亲,倘若他真的爱你,或许也会期望有人能够替他爱你、照顾你……” 他试探着伸手扶住泰和长公主的肩头,终于道:“我此回请命随军也并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他硬挺五官不知何时已然褪去阴霾和不羁,露出明朗昂然的神色,“如果父亲他在,一定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泰和长公主怔然抬头去看,仿佛又看见了当初的薛不言。她怔然出神许久,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是啊,你父亲若在,一定会为今日的你而骄傲的。” 你长大了,就像是他与我所期望的那样,高大英挺,文武双全,胸怀宽大。 多么好啊。 到了二月初,萧明钰便是再如何的不舍,也只好拎起郑娥给他收拾的行李,随着苏淮真苏大将军一起领军前往北疆。 他骑在马上,回头遥遥望去,便能看到坐在马车里朝他微笑的郑娥。街道两边都围满了送行的人,时不时的便能听到不舍的哭声和含笑的祝福。萧明钰伸手拉住马缰,仍旧忍不住的回头去看。 苏淮真与萧明钰策马并行,见他这般神色,倒是不禁一笑:“倒是没想到,殿下您还是这般‘恋家’的人。” 萧明钰想:他这大约不是恋家,是恋人。要是郑娥在,他便是走去北狄都半点也不觉不舍,可如今丢下郑娥一个人留在京城,满心不舍里甚至还有些许担忧——要是郑娥出了事怎么办?要是……萧明钰心里头一千万个担心,反倒没空操心自己此回北疆的前途。 只是,再多的担忧也不好遇苏淮真说起,萧明钰看了眼苏淮真眼中的揶揄,很快便回过神来,从容自若的一笑:“此去北疆,还不知何日能回,难免想要多看几眼。” 苏淮真点了点头,倒是想起了许多往事,伸手拍了拍萧明钰的肩膀:“我年轻的时候也和殿下您一样,走一步啊就要回头看三眼。可后来一想,我们走那么远的路,还不是为了守着身后的家和人?”他眉目深沉,只是笑着道,“殿下您说对不对?” 萧明钰微微颔首:“苏将军说得对。”话声还未落下,他手中的长鞭随着一挥,脚下的骏马蹬了蹬马蹄子,踏起一地的尘土,一眨眼便跑到了前头。 苏淮真不由的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他慢悠悠的跟着甩了甩鞭子,紧随着萧明钰策马加急的往前去了。 郑娥坐在马车里,眼见着萧明钰带着一队人马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慢慢的放下手中的帘子,轻声道:“回府吧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