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现在已经全民疯魔, 连裴先生也该继续待在那。他们托裴先生劝说仲礼,仲礼现在已经被说动,现下正在走转学的流程。仲礼有过阳奉阴违的事迹, 不看着他上船是不放心。 三哥往慕尼黑打两次电报,催促仲礼跟裴先生过来,但是裴先生有事耽搁, 叫仲礼自己先到法国。仲礼这倔强的小孩不干。 这一边, 汤韵娴女士帮他们订船票, 珍卿跟四姐开始收拾行装,仲礼拧巴着不肯动手, 三哥只好亲去一趟德国。多事之秋, 珍卿不大愿意叫三哥去,可仲礼不出来也不安心, 珍卿想陪他同去, 可三哥说她最好在此坐镇, 有事也方便周旋。 三哥走时, 珍卿叫他把保镖戴三、庞勋都带上, 这二人证件齐全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境, 但三哥坚持只带一个戴三。珍卿还跟德国的学界朋友沟通,请他们帮忙接待一下三哥,别不小心卷入德国的政治风潮 。 三哥走后,珍卿和四姐除了打点行李,手头还有许多事要收束。譬如四姐承包军服的设计生产,若为赶进度随便应付,弄不好要吃不了兜着走,便跟汤女士、万兴禾商量,如何可能的设计问题把控好。她的豆腐作坊也得马上转让。 珍卿在巴黎国立美校上课,达芒先生说按水平她早出师,把她安排在明年春天毕业,意即明春三月才能拿毕业证明,但珍卿也顾不得那么多,这年头一纸文凭还没那么重要。 珍卿那本浅通的《中国“法”的渊源》,本欲借古人智慧点化当代中国青年,一发行不但中国青年竞相阅读,不觉间点燃对中国古人智慧的兴趣,连埋头故纸堆的遗老也买去读。 国内的文化热辐射到国外,更刺激了欧洲出版商的热情,除了对华人发行现成的中文版,珍卿译的英文版也一样发行。不少名大学跟学术协会请她讲演,珍卿对于演讲邀请没有全拒,之前讲演朗读折腾了一个月。 出版商也想在售书上搞噱头,说洋人也深为中国的古典艺术倾倒,请杜小姐以毛笔为读者签售新书,而且最好一部分现场签售,城中许多名流显贵将亲赴会场——洋人觉得著者签名的书籍无价,可以作为古董传给子孙后代。珍卿最终没答应搞什么现场签售,只答应在家给他们签五千本,之后由出版商随便怎么操作,反正别拿现场签售当幌子。目下,她只签了五分之一不到,便闻杜太爷旦夕盼她归国,珍卿在违约和熬夜间选了熬夜。 他们定船票整行装没瞒多久,到处纷传易先生一家要提前回国,多少人打电话或亲来求证,珍卿趁机说明动向,免了一一告知的麻烦,但随之而来太多饯行宴,珍卿每天忙得睡不到五小时。 终于把该忙活的事情忙完,珍卿两面忧心无心做事。三哥说仲礼和裴浚遇到麻烦,但没有明说是什么麻烦,反正都由三哥来解决。珍卿免不了为此悬心。幸好,国内来电说杜太爷肺炎在好转,勉强去了她心头一重阴霾。 三哥准备去德国时,珍卿就把能想到的人脉都想到,现在三哥说仲礼和裴浚遇到麻烦,她绞尽脑汁想不出更多人脉。天天愁头烦恼弄得寝食不安,只好做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一日,她早起在家看这些年的家书,发现杜太爷的家书文字寥寥,却每从字行间透露牵挂和惦念,而他碍于种种缘故又吝于表达。珍卿捧着杜太爷的家书,翻覆看过惊觉时间之快。她跟杜太爷做了二十一年祖孙,比她上辈子的人生都长久。 正看着信,汤女士叫珍卿和四姐吃饭。这几天珍卿跟四姐都忙乱,楚师兄太太偶尔来镇镇场,倒是汤女士天天来忙前忙后,关照有点神慌的姐儿俩。汤女士跟未婚夫正在浓情时,这样总来真叫人过意不去。 珍卿吃完饭心绪不宁,按一按乱跳的胸口,在花园里抚琴以安定情绪。然而抚琴也无益,她开始以毒攻毒写杜太爷年表。 杜太爷是曾祖父母的老来子,他的愚钝想来让父母揪心,后来又叫兄嫂侄儿操不完的心,再就是向渊哥跟姑奶奶替他担待。他除了做生意把家产败光,还有发妻早逝儿女离散,能折磨到他的事少之又少。他比多少聪明人都过得轻松,到晚年摊上她这么给他长脸的孙女,还有无所不能的儿媳一家人。 珍卿感到冥冥之中的力量,写完杜太爷年表之后,她觉得杜太爷这种享福好运的体质,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舍弃人间。很莫名其妙地,珍卿被杜太爷年表安抚到了,连拨弄七弦琴都轻松一点。 回国该打点的东西打点好,珍卿眼下也无心攻什么学术,回想以前在睢县的烂漫时光,不自觉在稿纸上写下“我和我的祖父”,跳过时光的云层慢慢回想,总是她从自己的角度看杜太爷,从未试过从杜太爷的角度看她。 珍卿搜肠刮肚地回想着,她对杜太爷最初的印象。珍卿上辈子没得到亲人的正常关爱,内里也不是个好招惹的。她四岁至此,天天面对杜太爷的蛮横作派,心里暗暗骂过他“老棺材瓤子”。 当她探明身世弄清处境,对这个捏着她饭碗的老头儿,就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