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我多亏还有点忍耐性,总算在祖父膝下出人头地,遂了他‘荣身显亲,光耀门楣’的心愿,他从此才对我格外青眼,连脾气也改了许多。不然,我未必不是跟姑姑一同的命运。” 陆三哥从她的话语间,听出掩藏极深的恐怖和幽怨。她不喜欢杜教授,在谢公馆就表现得明显;而她不喜欢杜太爷,却被复杂的恩情掩饰住。他一如既往地心疼着她,但不想她把一切美好都推翻: “小妹,感情从相处交往中积蓄,你不能奢求它凭空产生。你祖父与他的儿女,少了维持亲情的恩情,这是当时的现实。祖父自有许多不好,我们都看得出来。可你也说过,他十岁上父母双亡,碍于辈分大年纪小,其他人不好管教他,所以他为人处事很糟糕。可他对你寄望很重、感情极深,你因姑姑的事过于苛责他,甚至怀疑他对你的真心,对他很不公平。” 珍卿深深地抽泣一下,说不清是被三哥的话触动,还是因为家庭中的复杂往事,她闭上眼平复心绪,片刻后郑重地跟三哥说: “三哥,我想帮帮我的姑姑。” 说到“我的姑姑”四个字,珍卿忽然间泪落如雨,她想起上辈子的姑姑,竟然都是太不幸的人。 她做这个决定原因很复杂。 杜太爷对女儿未尽责任,却把作为长辈能付出的都倾注在她身上,她是足够幸运的既得利益者,对于不幸之人,好像有无形的愧疚和责任。她和红姑都是杜家的姑娘,不幸的红姑,仿佛是她另一种命运的化身,珍卿每一细思就觉得很不安。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往年她提起找姑姑一事,祖父与杜教授都讳莫如深,珍卿忙于站稳脚跟奔前程,最该负责的人不负责,她自然不会越俎代庖,也没有那份能力越俎代庖夫。可偏偏是她撞见了红姑,在她如此落魄不幸的时候。她感到冥冥之中的天意,加强了她莫名的责任感,非要替父祖担起这份责任才行。 陆三哥心中还有疑虑,小妹这位姑姑命途多舛,离家之前与离家之后虽然没什么恶迹,但苦难会改变人的心性,尤其思及红姑命运悲惨的原因,难保她不会对杜太爷生出恨意啊。 以往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陆三哥有意劝导,小妹都会认真听他劝解改变行动。可是这一回,小妹铁了心要见她姑姑一面。 跛了腿的花船老妈子景红姑,正在小船后头捶打衣服,捶得腰酸背痛,她也没有抬起她沉重发闷的头。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她才抬头看微蒙江天中的俊燕,岸边眺望猎物的白鸟,恍惚间想起旧事。 她离家走出禹州后向东走,坐着船到了江越繁华富庶之地,恍惚也有过一点闲情逸致,看着澹荡的水波和踏波的水鸟,想着考上官费后去东洋留学……而现在,景红姑看着枯树枝似的手,最近水泡太多手正在裂口蜕皮,分明还是自己的一双手,可她有时候看着真生疏,就像偶尔在水面看见自己的脸,也仿佛是扛着别人的脑袋在过活。 景红姑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继续埋下头捶起船妓的床单,这床单上的酒饭和秽物很不少,天晓得他们在上头做什么。但红姑早已经麻木无感。其实,景红姑多少年去就已经死去,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罢了。 天色已经快黑透了,船坞里所有画舫张灯结彩,红男绿女的声流嘤嘤嗡嗡,这动静比大城市正月灯节还热闹新鲜。 这条船上没有被人点牌的ji女喜眉,又无所事事地来找景红姑的麻烦。景红姑并非是专门侍候喜眉的,却是她唯一有资格欺凌的人。这一会儿,喜眉指斥红姑这没洗净那没狠搓,景红姑没法顶嘴只是闷头干活。喜眉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更来气,直接抬脚狠蹬红姑的背,蹬得红姑跌趴到船板上,小半截身子搭在船舷边,差点就要一头栽进水里去。 这个喜眉是命苦而刻毒的女人,也是整个画舫上最没行市的船ji,眼下虽说有个马老板包下她,可也不怎么在意她。马老板身边跟个兔儿爷似的随从,常常把喜眉赶出来吹风,跟他那个随从凑脸对头地说话,也不知弄得什么鬼名堂。喜眉满腔龌龊气没发宣泄,总是欺负又穷又瘸的景红姑。喜眉骂骂咧咧地说景红姑是无用的废物,一天还要吃三顿真是不该,她该自己跳到河里喂鱼去。 喜眉还要撕扯红姑的时候,冷不丁叫人揪着后脖领子,扯过脸来狠狠甩了两个脆生的,打喜眉的人一边踢她一边骂:“闲得x疼的臭biǎo子,不洗干净身子利利地去卖/屁股,你跟个老妈子闲搭扯甚呢?喜眉,掌事跟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