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骑,还走在长安城的御道上。 人群熙熙攘攘,谨守秩序,川行道上,皆不敢有半步越界。 来而往者,三千之众。 踽踽独行者,一人一马。 从清微馆、走到昭德门,慢行者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有无数蜡丸碎裂于许多人的掌下,取出的薄扉上带简洁杀令,弓弦张弛的声音响在朝阳照不到的工整木檐之间,血腥味漫起在勾心斗角的屋角一隅,尖刀的刀刃,从布衣怀里露出一角,又被看不清动作的人拉入深巷中,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惨呼,消失在长安城幽深曲折得终年不见光照的陌巷中。 正是秋日。 是时太阳已升,日从东方天际斜斜打下来,将长安城分割作明暗各半,光影交叠的迷离之城。从日起就禁晒的瓦当片片发烫,入夜后就一直藏在阴影里的去处则是冷如冰窟,白气氤氲。 陈云昭的衣摆都没有动一下,他沛然缓行,半身沐浴在初升朝阳里,衣上的纹绣被日光照耀,反射出尊贵堂皇的光,他面若冠玉的脸颊,也被阳光镀上一层软暖的橙色。 马蹄每往前踏一步,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要更深一些。 过往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尚惘惘然,自顾前行,唯胆大者敢偷觑御道几眼。 在一个拐角时,忽闻人群骚乱,前方忽现一影,乃一匹奔腾若狂的马拖着一辆铁车,猛地向御道中间撞来。 陈云昭眄去,面上风平浪静,眸间波澜不兴。 只是一扯马缰,令马蹄住了。 疯马奔来,众人大喊,眼见就快靠近御道之时,从巷道中窜出一粗衣壮士,手脚短粗,布袖断了一截,露出铜色精装肌肉,大喝一声,猛以肩背狠撞马颈。 奔腾中的疯马被他撞得硬生生改了一个方向,他以像肉球一样被弹飞了开,重重撞在路边货架上。 马改道之后,偏离御道,朝路边手无寸铁的妇孺撞了去。 人群离乱推搡中,一妇人怀中抱的婴孩被挤得飞了出去。 妇人本吓的瑟缩,失声大叫,眼看眨眼间就是数条人命。 陈云昭眼神却只淡淡扫过,苍白指节握住缰绳,夹一夹马,兀自朝前去了。 他走出没有两步,听得身后一声巨响,马匹轰然倒地,铁车翻倒在道上,车轮犹在转着。 劫后余生的妇孺嘤嘤哭泣的声音中,残破货架和废墟当中,立了一人。 尘沙四溅,他玄衣裹身,陌刀雪白,是燕无恤。 一片狼藉。 陈云昭于马上,立在阳光所耀处,玄衣人站地上,刚好在廊檐的黑影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呱呱而泣的婴儿。 他将婴儿还给了妇人,对陈云昭微微一笑:“古有潘玉奴步步生莲,今有五殿下步步白骨,真不世之奇景。” 陈云昭驻马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仁之仁是非仁罢了。” 阴影中的玄衣男子往前迈了一步,流光探入他幽深眉眼,薄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半朗于天光下,一半埋在隐翳里。 陈云昭的手放开了一直攥在掌心的马辔,指尖微颤,一指覆在了剑鞘侧面。 此刻,燕无恤敌友莫辨—— 自从燕无恤夜挑十二楼,直接掌握了岌岌可危的白玉京之后,连一向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孙卓阳,都连发了许多书信联络他,必许以高官厚禄,意图拉拢。 假若他此刻受孙卓阳所托而来,刺杀自己……陈云昭后背簌簌爬上了一层惊粟。 他急于从燕无恤的眼睛里看到他的意图,然而他面对的仿佛无波古井,在他的探究中,浮出一丝冷冷的,带着嘲弄的笑。 “嗖——”刀刃破空的锐响,令人眼耀鼻酸。 雪白的刀光从他手中流出,仿若一片流泉,冷光潋滟,向自己猛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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