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答不出来。他这样的身份,当然轮不到他去打扫战场。不过,他其实也挖过坑。卫烈下葬的坟坑,就是他亲自挖的。可这时候想起卫烈,只能让他更难受。 “我们胜了,我们就是坏人,他们败了,他们就是好人。你悯弱,你慈心圣母,你滚回京城绣你的花儿去!你来这儿干嘛?啊?” “哦,想起来了。您封圣命来做下一任督军事,您要将陈东八郡酿成王道乐土,你特么来赶老子去浮托国的!”衣飞金揪起他散开的发髻,看着他仍旧少年稚气的脸,“衣飞石,哥给你腾路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就你这闺女心劲儿——你扛不扛得起!” 衣飞金气急败坏之下,提起马鞭又将衣飞石狠狠抽了十几下。 他这样愤怒气急,身边又都是伤兵老卒,衣飞石不能违抗他的主帅威严,只得老实跪下挨着。最终还是受了伤的老兵看不下去了,几个能动弹地过来跪下,求道:“大公子,二公子还小,您慢慢教,可不敢打坏嘞……” 衣飞金方才收了鞭子,揪住衣飞石推搡到跪下求情的伤兵跟前,质问道:“看在老哥哥们的份上,今儿饶了你。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他们吗?”骂完之后,扔下马鞭气呼呼地走了。 一直到衣飞金背影消失,几个老兵赶忙把被衣飞石扶起来,心疼地问:“没打坏吧?” 能上来求情的都是能动的,七手八脚地把衣飞石扶到自家行军床上,襄州药材还算齐全,伤兵拿出自己的金创药,熟练地给衣飞石清理伤口,敷药,还有笨拙地安慰他:“嗤,大哥儿就是个暴脾气,急起来徐独眼他都敢打。别生气,不委屈哦,这点儿伤没事。” 当面叫大公子二公子,背地里,老兵们都亲昵地称呼衣老大的两个儿子“大哥儿”、“二哥儿”,亲昵得很。 曲昭这时候也骑着马赶来了,赶忙道:“二公子,您没事儿吧?” 一个少了胳膊的老兵啪地一巴掌抽他后脑勺,骂道:“眼瞅着是没事儿吗?快伺候二哥儿回府找个精细大夫瞧瞧。脸上别搁了疤。”衣飞金小时候还在长公主跟前多待了两年,衣飞石那真是军中长大,老兵们看着他长大,对他情分格外不同。 衣飞石起身向几位抱拳施礼,骑着曲昭牵来的马往西北督军事行辕回去。 他如今和衣飞金住在一起,都在行辕中。回家还不能径直回屋找大夫休养,拖着一身伤先去给长兄赔礼。衣飞金不肯见他,罚他在辕门外跪了一个时辰,一直到天都黑了才饶他起身。 衣飞石本想和长兄解释,被这么折腾来去也着实累了,回屋见了大夫,曲昭服侍他重新裹了伤,洗漱更衣之后,他点了一盏灯在案前,看着雪白整洁的奏本,满肚子委屈只能跟京中的谢茂说。 “天昌帝耄耋之年错信臣父,痛失半壁江山,岂敢再有信人之心?臣与陈旭私相授受,纵有设计之嫌,天昌帝也无信人之心,早迟以猜忌杀人。” 衣飞石贪图的从来就不是那一百斤黄金,也不是为了他对弱者的那一点儿悲悯之心。 他一直都很理智冷静。答应陈旭的请求,为的不过是“私相授受”四字。 如今衣飞金在陈朝东八郡行残虐之道,八郡百姓此时瑟瑟不动,是摄于衣家兵强马壮。 可陈朝国祚未灭,只要天昌帝在西京持有半壁江山,陈朝百姓的希望就不会熄灭! 衣飞石如今所做的,就是让陈朝百姓,不管是如今的东八郡还是西京半壁,他要让所有的陈朝百姓,都彻底失去对天昌帝、对西京朝廷的期待和希望。 ——有什么比国之将亡,皇帝却擅杀带兵重臣更让人绝望呢? 天昌帝活了八十岁,拼上一世名声,豪赌一场衣尚予的效忠,输掉了半壁江山。 这个教训太惨痛了。惨痛到天昌帝绝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所以,哪怕衣飞石故意和陈旭勾搭,哪怕天昌帝心里知道衣飞石可能是使计离间,他还是会忍不住怀疑,陈旭是不是真的背叛我了? 只要天昌帝还能活上三年五载,这疑心的包裹之下,陈旭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衣飞金用残杀的手段摧毁了陈朝的武力根基,衣飞石此时所图谋的,则是彻底摧毁陈朝百姓心内的那一股倔强与骨气。 只有陈朝百姓对陈姓皇室彻底绝望,他们并入谢朝版图的过程才能少流鲜血。 不管是陈朝的血,还是谢朝的血,能少流一点儿,总比多流血好。 衣飞石将自己的想法一口气写在奏折上,看了几遍,想起皇帝总是温柔带笑的脸,身上又是拳头又是脚踹,还有马鞭抽出来的伤,似乎都开始叫嚣疼痛了起来。 这写了太多机密的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