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人分了个批次,轮番叫人进来,回忆往昔一小段,敲打警告一小段,鼓励重孙们好好读书,又是一小段。 儿子儿媳们都大了,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跟老大细细说着要约束族人,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影响康哥儿和壮哥儿的前途。 “如果以后还有你三弟那样的人……”老陈头眼睛凹陷下去,凶得很,“要和我一样。”逐出门去。 “我死后,老大,你带着我回川安去,带我回祖坟去……不许你小弟来祭拜,不要你娘回去,听到没有?” 时间紧迫,听没听到也就这样了,老陈头不想和他多说,又把老二一家叫了进来,老二一家哪里都好,就是要叮嘱他们,不要摆谱。 好好守着本心,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也差不了。 然后便是老妻,面对媳妇,老陈头有一箩筐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讲,“老婆子啊,我先下去了,你身子骨硬朗,在上面好好过日子,别难受,儿子儿媳都是孝顺人。” “叫翠花每日陪你出门走走,我这回去乡下,你就别跟着去啦。”他枯瘦的手握住媳妇,天这样冷,一阵奔波,老婆子也撑不住啊。 “当家的……”陈奶奶的眼里蓄满了泪。 他摇头,“别哭,别哭,是好日子,你答应我,这回不跟我去川安。” 人死,怎能不送最后一程,她张开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 “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你也想想孩子们,没了我再没了你……吃不消啊。” 时至此时,老陈头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握着老婆子的手,许久没有放开。 最末,已有些累了,他把陈延、陈安两夫妻都叫了进来。 盼望了一下他们夫妻和顺后,他请两位孙媳出去坐会儿,又叫陈延和陈安走到了床边。 孙儿已经很高了,他要支起身子,要两个人低下头,才能摸到他们的耳朵。 小时候,他爱揪两人的耳朵。 回忆了一会儿,老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认错,“都怪爷爷,失算了啊。” “不该没听康哥儿的话,直接在路边买条鱼就算了。也不该没听壮哥儿的话,在河边看着,你来网就好。” “弄得这样不小心,把正月里弄成了这样,康哥儿回京也耽搁了、壮哥儿的私塾也耽搁了。真是罪过。” 他责备自己,陈延和陈安自然忙说:“爷爷,这和你没关系,是……” 是什么? “是我不该说吃鱼的。”陈延:“我不喜欢吃鱼。”虽然这不应该,但是陈延确实会想,如果那天只说了,自己不爱吃鱼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有回来,没有什么别宴,就好了。 “也怪我,是我没有看好你。”陈安更痛苦,爷爷是在他面前栽下去的,他怎么能,怎么会—— 如果自己能仔细一点,如果自己更强硬一点,爷爷就不会掉进水里了。 二人这是钻了牛角点啊,老陈头心下送了口气,还好,自己还有口气能说话。 “你们胡说,别揽了,都是爷爷的错。” 老陈头说是自己的错,陈安和陈延则说,是自己的错,错错错,都在争错。 争着争着,老陈头咳嗽了一声,霎时寂静。 他笑了,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着一抹慈爱的笑,他握住了两个人的手,冰冷的手,“爷爷最怕的就是醒不过来,你们在想这个。” “我们谁也没错。”老陈头说:“我网过太多次鱼,一次都没错,所以以为这次也不会错。” “你们也一样,爷爷要走了,我早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 “爷爷的事,和你们都没关系,今后我也会在地下看着你们,我们老陈家的根、老陈家的荣耀。” “我不希望任何人阻拦你们往前的路,就像是这几日的这条鱼,若你们放不下,那阻拦你们的人就成了我,有这样的事,爷爷……” 他吸了一口气。 看上去十分难说,陈延和陈安立刻应声,说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 老陈头又问陈安:“那日网来的鱼,可带回了家?” 谁还记得那东西,陈安摇头。 老陈头道:“那你二人在爷爷走后,就去河边再网一次鱼吧,爷爷最想看见、最高兴的,就是你二人能和之前一样,开开心心把鱼吃了。” 他不知道在此之后,孙儿能不能解开心结。 但—— 一切都到这里了,就只能这样了。 他相信可以的。 他们都是极聪慧的孩子,能想明白的。 最想说的事说完了,老陈头的目光有些涣散,他朝着窗户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还是雪,还是冷啊。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