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问:“好吃吗?没见卖过啊。” 潘小园分别给了他俩一个肯定的眼神。这个年代的中国还没有辣椒,“红油”更是无从提起。红油抄手乃是一种不存在的点心。以后谁要是进店就点红油抄手,那是肯定会立刻请进雅座的。 好在方金芝十分尊重点心铺的菜牌儿,认真记下了,笑道:“北方小吃个名目倒是怪哉。” 闲聊几句拉关系,无非是南北方江湖轶事。这时候燕青的口才渐渐引人注目,方金芝虽然少年老成,到底是喜欢新鲜事物的年轻姑娘,开始向他好奇地问话了。 “……八山十二寨?都是哪些?现在还有么?……混江龙李俊眼下在梁山伐?我小时候还看过伊一面……” 一个白衣侍女进门添茶,顺便轻声禀报:“阿拉个房客回来啦。” 潘小园和燕青对望一眼:他们还有“房客”? 方金芝件他俩疑惑,笑道:“两位可晓得我在此处是靠啥样营生个?” 潘小园一怔。不愧是圣女,如此落落大方。明教诸人在此落脚,便和梁山诸人一般,总需要个合法的身份。这花街柳巷的,她总不会是…… 方金芝掩口笑道:“如今汴京个桃花枝姐妹们,流行用吴语唱词唱曲子。” 潘小园寻思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圣女在此设馆开班,教授吴侬软语呢。 京城里的风尘女子,但凡高雅有追求些的,免不得来向她讨教一二。 这个“外教”职业,一则完美解释了她的外地身份和口音,二则给她迅速建立一个遍布京城的关系网,但有风吹草动,满城的青楼就是传播消息的最快途径。 不得不说,比点心铺有效率多了。潘小园又服又不服,精神胜利地想,谁让自己没个当教主的爹呢。 那位房客,据方金芝说,原先乃是驻扎在白矾楼里的高级交际花,不幸前一阵子白矾楼小小失火,恰烧了她的一部分居室,于是只好先来“外教”这里借住几日。 更让人吃惊的是…… “这位姐妹虽然还勿是教众,但也是深明大义、志同道合个,晓得阿拉身份。大家侪是朋友,见见无妨个——清儿,把李姑娘请进来吃杯茶。” 潘小园微微感动。方金芝果然诚意非凡,身边的人一一介绍出来,连丫环也叫出名字,连“准教众”都叫过来相见了。 话音刚落,门外只听环佩叮当,一个女声柔声微笑:“这是说我呢?” 潘小园身为女子,听她说出第一个字,可耻的浑身一酥,犹如掉进了氤氲的温泉。等她说完短短五个字,微微停顿,潘小园居然无来由的,怅然若失。 门外接着说:“方姐姐又在笑话人了,奴一介闺阁女子,怎比得上你们各位豪杰深明大义——这是来客人了?听口音,是山东的?” 算是彻底明白了,所谓的“东京高级交际花”到底是个什么水准。方才自己经历的什么“潘家楼”艳女,全身上下的所有胭脂珠翠加起来,都不及她舌尖的一抹莺声。方金芝的吴侬软语已经够柔媚,和门外那个声音比起来,却也黯然失色。 丫环清儿掀开门帘,门外的女子款步而入。潘小园不自觉的,呼吸都停滞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简单的水色衣裙,唯有发间一枚乳玉细簪妆饰,竟不如她的肌肤白皙明亮。 玉簪美人妙目顾盼,深深两个万福:“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潘小园赶紧站起来还礼。突然听到身边咣当一声,竟是燕青纵身起立还礼,慌乱间将椅子带翻了。自从识得燕青起,从没见他在女人面前如此手忙脚乱过。 玉簪美人似乎见惯了男人看到自己时的失态,赧然一笑,晕生双颊。又和她的“吴语教师”方金芝款款见礼,低声问候了几句。 潘小园心中乱跳,只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趁她俩说话的当儿,偏头低声问一句:“你可见过比她还美的女……” 燕青声音发颤:“没。从来没。” 方金芝乐得看两位“梁山好汉”出糗——尽管知道其中一个是女的——笑吟吟介绍:“李姑娘勿要客气。这位是潘六……嗯,侬也觑得出来,可以先叫伊潘六郎。” 接着,手指旁边那个丑绝人寰的猥琐小厮,同样尊重的口气,“旁边那位叫燕青,都是北方个豪侠之士。” 玉簪美人显然有些被燕青的尊容吓到,目光中闪出一丝同情。 还是很贴心地掩饰住了,妙目流盼,朝两人得体微笑。 瑶台月下,姑射仙人。樱唇抿处,犹如星辰入水,三春生晖。 “师师平生最佩服豪侠之士。今日一见,三生有幸。”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