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潘小园端起旁边的碗,还剩半碗水,扶着他喝了。 史文恭瞟一眼自己满身血污,慢慢伸手扶住碗:“休脏了娘子的手。” 他不回答,潘小园心里却觉得,能猜出他口中的答案了。 “你是说,你……你师父,周老先生,在……在阻挠这个盟约?因为这件事,你和他翻的脸?” 史文恭咳了两声,她轻轻给他拍了拍后背,拍出一句支离破碎的话:“十年前,大宋钦差渡海……以、购买马匹为名,秘密与金酋会盟……双方约定,等到时机成熟,便会……互换信物,盟约生效,南北、南北同时出兵……灭了他娘的辽狗。” 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前面一直是条理清晰的历史课,最后却突然来了句粗鄙脏话,竟也多了些文雅的意味。 潘小园紧张得左手捏右手,还得勉励维持一个冷静的外表,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这话并非全盘接收。 “照这样说,大宋这边的信物被……被什么人截下,从此江湖不见?史官人也太看得起咱们江湖宵小了吧。”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动范围,通常会对朝廷官兵避而远之。要是大宋真要遣使送信,派他几百个卫兵护送,就算是经过水泊梁山脚底下,大伙也会明智地不去惹这个麻烦。 史文恭似乎早就料到她这句质疑,精神微微一震。 “无怪娘子起疑。这信物,却是真真切切由江湖人士递送的。不仅如此……当初会盟的双方,也都是有江湖背景的前辈大哥。那个金酋阿骨打不信任汉人,更不信任大宋官家。但他过去……曾受过中原江湖豪士的恩惠,因此对于江湖中人,倒是还有那么一点点放心。” 这几句话若是展开,怕又是一整夜的江湖往事。潘小园决定先不去追究细枝末节:“然后呢?” “只是……这印信让人截在了半路。恰好那时候,大宋朝野出了点……震动,和金人的贸易中断,金酋认为我汉人不守信用,双方猜忌起来,加上联络不便,盟约不了了之,那印信从此流落江湖。至于流落在何处,想必娘子是知晓的。” 史文恭的这一段叙述,声音弱则弱矣,语气却凝重干练,一点也没有以往的贱腔调,甚至颇有些正义凛然的感觉。 潘小园呆呆点点头。何止知道,她还亲眼目睹了密信的重出江湖,并且当了一天的保管人,将这东西带在身上,跑了半程的马拉松! 史文恭继续说:“江湖中人,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这其中的奥妙……江南明教只知道这东西是个兵符,可以调动朝廷兵马,因此,嘿嘿,眼巴巴的赶过来……公孙胜……当年我刚离开师父的时候,曾经在他的道观借宿……还有、还有……” 潘小园心里乱成一团,正要再问什么,门口突然横插进一声低沉的话:“六娘,先别说了,有人起来了。” 武松时刻警惕着周围。此时东方的天空已非一片漆黑。似乎仍然是万籁俱寂,但武松既然示警,必定是察觉出了什么。 潘小园左右为难,小声道:“再等一小会儿!” 转向史文恭,急切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今有人——那个什么宗翰——希望重续盟约,让宋金对辽开战,挑起北方战火——冒昧问一句,若真是如此,你却又到梁山劝我们趁机揭竿而起,做一番大事,为什么?” 如果真如史文恭所说,他之所以来寻求重续盟约,是为大宋着想,除掉辽国这个肘腋之患,可与此同时,这人又在撺掇梁山造反,背后捅大宋的刀子!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在坑官家,要么他在坑梁山。从他“拜访”梁山的那次结局来看,坑的是后者。 他要的只是把密信骗出来。梁山造反成功不成功,跟本不在他的考量之内。那天群英荟萃之日,若无岳飞来打岔,若晁盖听信他所言,同意跟他合作,说不定密信到手,下一刻人就失踪,空留一山踌躇满志替天行道的好汉。 再或者,若是他更毒些,也可以等到梁山真的贸然“揭竿而起”,他再抽身撤退,任凭梁山骑虎难下,回不得头。 质问的目光看过去。史文恭冷冷一笑:“有人见不得梁山好,我……顺带做个人情罢了。” 潘小园心里一沉,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