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婆子今日住在外院仆役的院子,因明日一早要赶回山上,早早就睡了,这时被人叫起来,听得王爷传她回话,忙重新穿衣梳妆,去了外书房。她跪在堂前惴惴不安请了安后,等了半天,端王才问,“她……近日可好?平日有何消遣?经读得怎么样了?可还有头疼手痹的症候?” 秦婆子一听就懵了。她才上山半个来月,平时又不在灵慧祠伺候,怎么知道这些啊。不过,她也有急智,就说:“小人上山以来,娘子身子总是健旺的,前两日还自己骑着驴子去山谷农家买牛乳羊乳。她近日忙着做点心的事,还不曾收拾翠谷别院,正房中大件家具一样还没,只叫小的和另外两个婆子住在外院看着。自从铺子开了,小的们便住在翠溪镇上了,每日娘子黎明时分就来店里了,还教会了小的们整治点心……”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先说了瑶光的每日日常:黎明就来店中做点心,午后离去回灵慧祠念经,傍晚骑着驴子去山谷溜跶一圈,有时会买些牛奶回来…… 然后又说起瑶光定制的烤箱、烤盘,装点心的竹盒竹篮等各种东西,接着又说了各样点心都是什么名目,禄福糕又是怎么做的,店铺生意如何…… 端王静静听着,一直没打断她。 秦婆子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完了,小心地抬起头看端王一眼,辨不出他喜怒,小声道:“便……是这样。” 端王又好半天没说话。 秦婆子不敢抬头看他神色,只听见他悠长地呼了口气。他身侧的烛光轻微跳动,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却仿佛纹丝没动。 过了好久,端王才道:“你去吧。” 秦婆子忙又叩头,正要爬起来时,听见端王冷冷道:“我问你话这事,你回去不可跟人说。” 她吓了一跳,又趴在地上叩了个头,“小人记住了!”再爬起来时,端王已经走了。 秦婆子背后出了一层汗,走出正堂,一个侍卫小哥捧着个朱漆木盘笑眯眯叫她,“秦嫂子,这是王爷给你的赏钱。” 秦婆子忙垂首接了木盘,称谢后也不敢看盘里是什么急匆匆走了。端回了自己的住所后一看,是十串铜钱。 秦婆子为难了一路,回到山上,到底没敢跟瑶光说端王问话又重赏她的事。她只盼着什么时候瑶光能开口将她一家都从绿柳庄要来,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一仆得侍二主了。 瑶光压根没看出来秦婆子的内心戏,得知太妃挺高兴,就很满意。 点心店上了正轨,她也要专心做点本职工作了。 她来灵慧祠已经快一个月了。从见新单位领导那天起就接了给领导画像的工作,这画像她先是画了几次小样,后来调好了颜料,准备了帆布和木板后正式开画她在古代创作的第一幅油画,画幅不大,比老郡主给她参考的原图稍大一点,也就十八寸,以油画的尺寸来看并不大。但她反覆修改了许多次,始终不满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近日来,她终于来了灵感。 画像讲究的是什么?人物的神韵。 尤其是私人定制画像。 这活儿是她的专长,按说这个尺寸的画像,照她以往的速度快则三五天慢则两三周也就成了,可为什么到了古代之后接的第一单总觉得少点什么呢? 她拿着画笔,对着画布思索,久久不能下笔。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密布的荒原之中,目之所及不过身边两三米的地方,再远的,不管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 瑶光百思不得其解。 但在老郡主在品尝果冻当晚决定第二天就开张时后,那片艺术荒原幽暗的天空中突然闪起一丝亮光;在老郡主给那些点心挨个起了又风雅又拗口的名字之后,这道光越来越亮了,照亮了荒野,驱散了浓雾——她明白了! 从前找她定制画像那些客人绝大多数是名人,他们的私生活早已曝光于大众眼前,在他们进入她的画室之前,她已经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他们的性情。 更重要的是,她为他们画的是人体画。身着华服时,一个人所展现出的精神状态,神韵,气质,和脱下衣服时是不一样的。 等身的人体肖像当然不可能一次就画完。即使对自己的身体具有高度认同感和自信的顾客也很少有人会在第一次来她的画室时就彻底放下心灵上的防备,可去了几次之后,卸下了衣物这最后一层盔甲时,所展露出来的也不仅是肉体,还有灵魂的一角。 她的顾客中有人最初只是因为圈内传说“被stella画过之后就会爆红”而求一副画像,但后来又回来求更多画像的,她生意太多的时候曾经不客气地问过这人,“都画过了,该有的都有了,该体验的都体验过了,怎么还来?”他回答说:“因为你让我看到我照镜子时看不到的自己。” 但在古代给人画像,要是敢提出让顾客只披着一块布在她面前坐卧行走,再聊聊天,吃点小零食——这要求提出来就会被人一巴掌抽飞。 所以,她对自己的画总不满意。因为空有其型,而无其神。 可现在不同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