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南康公主这一走,竟是远离建康,直赴幽州。两人再见面,早已世易时移。桓府的一切尽皆模糊,带着桂花香的秋风消失无踪,回忆今时今日,唯有秦淮河水漫漫流淌,融进岁月无声的叹息。 建康城外,桓大司马返回营地,立即点齐部将,下令拔营返回姑孰。 军令如山。 即便怀揣不解,众将仍齐声应诺,退出军帐抓紧安排。 郗超留在帐中,由桓大司马口述,提笔写成一份表书。对比桓温亲笔,竟是不差分毫。 “送上表书后,景兴可暂留建康,待郗方回上表之后再动身。”桓大司马一身朝服,宽大的袖摆垂下,正可遮住僵硬的手臂。 郗愔躬身揖礼,捧着表书离开军帐。 少顷,有虎贲来报,桓祎率人来到营外,言是奉南康公主之命送绢帛金银往族中,特来城外拜别。 “让他进来。” 桓大司马身染重疾,越是焦急越不能露出痕迹。 桓祎被迎入军帐,跪地行稽首礼。 明知此举并无不妥,桓大司马仍觉得别扭,总觉得对方似乎知道什么,不想同他多说,只想尽快将人打发掉,早走早好。 不承想,平日里嘴拙口笨的儿子,今天竟一反常态,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正事说完还不走,开始东拉西扯,有的没有的都要说上一通。 实在没有话题,竟说起出海的经历,并认真向桓大司马讨教,遇上“诸如此类”的风险应该如何应付。 桓温气得肝疼。 他又没出过海,哪里知道这些?! 仅是危险也就算了,又提什么大鱼的吃法,什么海鱼三吃,他竟不晓得自己在儿子心中如此“平易近人”,可以当面讨论膳食? 桓温不自在,桓祎更不自在。 嘴里胡诌八扯,心里算着时间,眼见桓大司马越来越不耐烦,很有拔刀的趋势,不禁急得头顶冒汗。就在没有话题可聊,眼见对方要开口撵人时,终于有虎贲来报,桓容在营外求见。 桓祎暗暗松了口气,心知桓容出现,代表事情成了一半。阿母和阿姨定然已经登上车驾,说不准已经出城。 艰难控制住脸上表情,看向桓大司马,正色道:“阿父,阿弟来了,正好一起谈谈海鱼之味。” 桓温:“……” 他不想谈海鱼三吃,只想谈儿子三杀! 好在桓容比桓祎识趣,进帐后并不废话,直言将返幽州,特地来向桓大司马辞行。 “族老均已拜会,族人处有兄长代劳。儿离幽州日久,实不敢多留,拜别阿父之后便启程北行。” 选在同一天走,朝中的目光多会集中在渣爹身上。等回过味来,亲娘和阿姨早就过了广陵。 桓温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没有晕倒,以最快的速度打发走两个儿子,顾不得许多,立即拔营启程。 桓容和桓祎一路奔驰,候在约定的地点。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南康公主出现。以为事情生变,正要返回城中,忽见两辆马车行来,赶车的是几个不起眼的健仆。 典魁和许超目标太大,钱实要留在青溪里掩人耳目,这些健仆相貌寻常,属于落入人堆转眼不见的类型,更能方便此次行动。 兄弟俩迎上前,车门从内推开,现出两张牡丹娇颜。 “阿母。” “阿姨。” 为行路方便,南康公主未戴蔽髻,只挽着矮髻,瓒一枚凤钗。简单的打扮,依旧蛾眉皓齿,绰有余妍。李夫人不佩簪钗,仅在鬓边簪一朵绢花,映衬耳下琥珀,愈发显得方桃譬李,国色天香。 “事情妥了。”桓容策马上前,笑道,“阿父刚刚启程。” “好。”南康公主点点头,“咱们也走吧。” “诺!” 桓容桓祎同时应诺。 桓祎带出十余辆大车,绢布金银不过是幌子。车厢打开,藏于内的私兵健仆尽数跃出。 典魁和许超活动几下手脚,晃晃脖子,能听到骨节咔吧作响。 车厢固然宽敞,奈何人数太多。想要尽快出城,只能委屈挤上一挤。 “幽州商船将于半个时辰后出发,按计划在广陵城外汇合。”桓容策马行在车边,道,“为加快行路,要委屈阿母和阿姨了。” “无妨。” 南康公主推开车窗,眺望辽阔大地,似有几分恍惚,又有几分难言的伤怀,无意中发出一声感叹。 “今日一别,未知何日再归。” “阿姊,”李夫人轻笑道,“难道不该是终于一别吗?” 南康公主垂下眼帘,理清思绪,轻笑道:“你说得对。” 困于建康半生,本以为将终老于此,无法踏出城门半步。不想能有离开之日,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