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年,颂然在福利院平平淡淡地度过。十四岁,他超过了被领养的年龄上限。十六岁,他背着画具,只身离开了福利院。 再留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还不如出去闯一闯。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属于他的家,也一定藏在远离福利院的地方,因为福利院能给他的,早在面具揭开的一刹那就破碎了。 颂然当时满怀希望,认为自己只是走上了一段比旁人稍显艰苦的旅程,在旅程的终点,一定会有一扇贴着大红福字的家门敞开迎接他。可是今天,当他在卫生间一大截一大截扯厕纸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都到不了终点了。 因为他缺失了一项至关重要的技能。 他根本不会处理亲密关系。 颂然对亲密关系的伤害几乎是毁灭式的:旁人只要主动显出一丝亲近的迹象,他就会产生一种逾距的试探欲——挖出心底最阴暗的部分,不加掩饰地曝露人前,或者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以便让对方连这一点刚刚萌生的可怜好感也毁去,从此对他望而却步,退避三舍。 当年的宋阿姨是这样,如今的贺先生也是这样。 颂然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朋友、同事与邻居,却学不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家人。 他与贺先生认识才多久啊? 才24小时,才打过三回电话。 那样成熟又温和的贺先生,愿意隔着一层肚皮相信未知的人心,把孩子托付给陌生人照料,愿意慷慨地付给他一万四的薪水,还时不时逗弄他,用性感的嗓音撩撩人……这么好的贺先生,才一天,就给他活活作没了。 明天,贺先生会找来一个新保姆代替他,布布会留在自己家吃晚饭,不再过来听他讲故事,也不再缠着叫他哥哥。 才两天,又什么都没了。 他还是一个人,到哪儿都是一个人。 颂然曾经发誓要积极生活,要笑容明朗地与人交谈,不卑不亢地待人接物,画温暖的淡彩,写治愈的童话故事,让每一天都充满暖色调——可是没有用,没有一点用。 一旦受到刺激,他还是会原形毕露,现出最丑陋的模样。 他心底的怪物从未死亡,它蛰伏在洞穴深处,偶有生人靠近,就发出可怕的巨大咆哮,吓退任何试图亲近他的人。 颂然不愿轻言放弃,那晚哭完之后,他翻出纸笔,大半夜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给贺先生写道歉信,说他还想照顾布布,以后一定会注意控制情绪。 青蓝的月光照在纸面上,满目寂寞的冷色调。 他写了一页又一页,打算等明晚与贺先生通电话的时候读给他听,写完以后又觉得肯定来不及了。他骂得那么难听,像一个最不讲理的泼妇,贺先生大概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到了。 颂然心里难受,随手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向了远处的墙角。 黑暗中一只大毛团子飞身跃起,窜下沙发,衔起那团废纸,重新送回了颂然面前。 “喵。” 布兜兜甜甜地叫了一声,仰头求表扬。 颂然摸了摸它柔软的长毛,又捏了捏薄如透明的耳朵尖尖,低声说:“布兜兜,为什么连你也不是我的啊?我多接几份稿子,给你买进口罐头,你跟我走,好不好?” 布兜兜歪头看他,碧蓝的眼睛里有一片清透的天空。 颂然没想到,贺致远还愿意与他讲话。 第二天晚上布布把手机捧来的时候,他正不声不响地窝在沙发上折星星,零零散散折了上百颗,花瓣一样落满脚边。 他盯着雪亮的屏幕,看着上头“爸爸”两个字,连手都不敢伸出去。 “哥哥,快接呀。”布布往前一递,催促道,“拔拔要跟你说话。” 颂然接过手机,慢慢放到耳边,觉得它是一枚拉开了保险栓的手榴弹,随时可能爆炸,连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