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椟却横死在宗册之中,削爵除封,永无翻身之日。 这两年来,他一次也没去探视过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阶下囚——笑话,他不盼着赵椟短折而死便不错了。 “终究是兄弟一场,朕心中不忍,太傅,且陪朕去走走。” 他在试探解雪时。 太傅他……后悔了吗? 解雪时道:“陛下顾念旧情,然而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他说得平淡,赵株清楚得很,他还有四个字隐忍不发。 咎由自取! 赵株心里登时泛起一点凄凉的嘲弄来,嘲弄是因着成王败寇,凄凉则是出于某种更为深切,更难以掩抑的——兔死狐悲。 内牢院点着石灯。 和宫中处处晶莹璀璨的七宝灯相比,这灯显得大为寒酸,伶仃的一点,隔着窗纸伏窜。 这内牢院不知关押过多少宗室罪人,里头压根没几个正经伺候的内侍,都是些去了势的差役,孔武有力,专用来看管人犯。 这些人肚中有怨,蛇虺钻心,自然不会好生打理。 因而庭中荒草早已没胫,被寒气一激,夜里看去遍是凄凄的白霜。 赵株和解雪时私下里前去,既不遣人通报,也不掌灯,刚刚踏进中庭里,便听见里头哗哗作响,直如推倒银山一般。 “富公公,底下孝敬来的果子露,您玩了这许久,也该歇歇手,让咱家顶上了。” “去,去,去!什么……长三?真他娘的晦气,一晚上出去几十个银子儿……” “富英,你这就瘟了?你富公公裤腰带里拴着的那吊钱,怎么着也能耍个通宵吧?” “嘿,就你这鸡公嘴,也敢咒咱家?” 解雪时一听便知,这几个内侍偷奸耍滑,倒在内牢院抹起骨牌来了。 他不动声色,一推殿门,果然被反栓住了。 长剑悄无声息地从鞘中滑出,以一种平滑无锋的力度,瞬间切入门缝中。 只听“喀哒”一声轻响,门闩一分为二。 偏殿里的内侍,正抄着盏油灯,看斗鸡细细碎碎地啄米。刚嘬着嘴唇,数到两百八十,就听得异动,抬起头来。 “什么人——啊!”他登时一屁股坐倒在地,骇得面色惨白,“解,解太傅……啊,皇上!” 那只斗鸡被他惊得一窜,双翅扑腾,直直掠进了暖阁里,说时迟,那时快,牌桌上的数百张骨牌,连带着满桌筹码调羹莲子汤,都被掀得如灶中滚柴一般,突突乱跳。 几个打骨牌的太监跳脚大骂起来,其中一个性子最燥,当下里就要打起帘子来看。 谁知道一只手先一步掀开了罩帘,五指清癯,如玉质一般。 太监一对上来人的脸,和那双沉冷的眼睛,心就咯噔一声,掉进了冰窟窿里。 再一看,当今天子跟在解雪时身后,也踱进了暖阁里。 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赵株倒是饶有兴致,顺手从桌上摸了方骨牌,转头问解雪时:“太傅,这些奴才夜里快活得紧,倒做起赌钱的勾当来了。” 他还有心思学着那几个烂赌鬼,将骨牌一掂,盲摸起了牌面。 解雪时沉声道:“陛下,慎行!” 赵株悻悻然,将牌一搭,又转头四下里看了一番。 这暖阁本就是宗室罪人的寝居之处,设了张牙床,垂着青纱帐,隐约能看到有个背对着人的身影,裹着薄被,蜷在床上。 “赵椟睡下了?”赵株道,伸手一扯帐子。 几个内侍面色大变,哪里阻拦得及? 只见薄被鼓鼓囊囊的,那人伸着一条腿,一手支在被面上,指间吊着根长烟枪,一股扑鼻的烟气跟蛰伏已久的长蛇似的,立时冲了出来。 那人长长地抽了一口,又“嗬”一声,从破风箱似的喉底摄进了鼻腔里。 赵株避之不及,那淡巴菰的烟臭味扑面而来,解雪时当即拦了他一把,将他挡在了纱帘后。 一时间,罗帐之内,只有潮而闷的烟火味。 解雪时一手按在对方肩上,一扳。 那人立时翻过身来,鼻歪口斜,浑身抽搐,分明是个烟瘾上头的太监! 这太监瞳仁震颤,连人都不认得了,不知道躲在主子的床上,抽了多久的烟了,只会嘿嘿地傻笑。 解雪时霍然回头,问:“废太子呢?” 帘外的内侍早已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解大人,这……废太子他怔忡之疾又犯了,不等用膳,便又跑出去了。” “几时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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