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怕自己误事,便同意了。 然燕王每每总要问起,“王先生,你那个女学生呢?” 王允早有准备,“给她布置了功课,这会子正在用功呢。” “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一个人想得再多,不如三人清谈所获。”高复心情好,便开明道,“那女学生虽然聪明胆大,但毕竟年纪小,七情上面得很。她听我说一些道理,总忍不住愤愤之色,可是对我有不满?” “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来来来,我且帮你教导几日。” 王允见他两眼清明,面色和缓,知因头痛而起的狂躁症没犯。高复知他顾虑,道,“我往日犯病砍杀的人,乃是些不知所谓的蠢货。只晓得再三重复蠢话,却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和解决办法。你那女学生,虽然不是十分有礼,我却有些喜欢。你且放心——” 便当真请了温佳禾来。 高复兜头第一句,“温小姐,你可是对我有意见?” 温佳禾不明所以,用眼睛去看先生,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点。不想王允只认真摆着围棋的残局,连一个眼神也没丢给她。她听着车轮滚滚,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道,“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担负着朝廷和万民。本当以兴社稷为要,为何——” 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专横弄权,骄奢淫逸?” 温佳禾脸一白,跪拜俯身。 高复却哈哈大笑起来,点着王允道,“你是不是也这般认为?” “燕王执掌一州,又担负着朝廷的兴旺,责任大。自来天地便有定数,什么人该享多少的福,都是有数的。” 高复收了笑,“小姑娘,若不专横弄权,这天下可有我容身之处?青州王虎视眈眈,袁都督向来不理朝廷,士族大家侵占土地,国家税赋撑不起支出,北面还有异族摩拳擦掌。我但凡弱些,燕州的关口被打开,异族策马长驱直入都城。那时候,天下人可不更苦?现在也只为奴为婢,在异族手里,却当真是猪狗不如。” 温佳禾有些不服气,但因对异族的了解寥寥,只好憋着不说。 “自然,你也是不懂这些道理的。先生呢?”他转头问。 王先生点头,叹气道,“前朝积弱,先皇联合士家将之翻转。因并非马上得的天下,诸多事仰赖士家,便有许多纵容。他们到处圈地,私蓄人口,库里堆的银钱比国库还多。燕王多次要求朝廷派兵稳固燕州雄关,奈何有心无力。各州府诸侯各自为政,哪管得了天下人?也只燕王入朝后,将朝政抓起来,苦心经营二三十年,才——” “先生懂我。”高复叹口气,“年轻的时候,谁不曾想振臂一呼应者如潮?只当自己为天下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然那些蠢人,你对他好,他反复思量只觉你要算计他;还不如对他坏些,不当个人,他才舒坦了。骨头里面便坏了,哪儿还能扶得起来?有时间耐心去教导他们,我自家都做许多事了。” 温佳禾听得刺耳,却想起那个顾皎来。她身在龙口,举目无亲,四面都是陌生人,却硬生生靠一己之力教化乡民。 人和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高复见温佳禾无动于衷的模样,沉寂了许多年的心又烧起来。他举手成拳,“权利啊,当真是个好东西。一开始的时候,我只管为别人好,为天下人好,便去做些出格的事。刚做,内心惴惴不安,不想根本无人管束。因无人管束,我便觉出好来。本该夜不成寐的,也心安理得了。心里只鄙夷,这些奴婢,自个儿不将自己当人,我又何必?” “小姑娘,可怕吧?” “你,想不想试试?” “想不想试试自己如何从忧国忧民,变成我这般骄奢淫逸?” 温佳禾面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复却有种变态的快感,复又笑了出来。 西行的路并不太顺。因要避开四面的战乱和流民,便不走官道。 入了西线大山后,又碰上几次落雪,耽搁了许多路程。 后方不断有战报传来,只说青州和水泽地刚开始被搅和得一片乱,但火器营的后勤没跟得上,现已是退了。又万州那处的城墙虽厚,但青州王凭借几门炮车,将四门堵得死死的,似乎要饿杀城中数万军民。 都不是好消息。 高复看了信,似一点也不操心,催促着去西边更急了。 王允私下小声对温佳禾道,“他知我救不得他的命,更急了。” 温佳禾想起顾皎便心急,“咱们能想办法传信吗?” 王允缓缓摇头,道,“高复对咱们已是起了疑心,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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