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巳时,才磨磨蹭蹭地起来洗漱,午后又命人把矮榻搬出来,懒洋洋地睡在三月的春风里,哪管这风里混着东面洛阳来的血腥气。煤球也爱晒太阳,跳上榻,整只猫往李齐慎身边一团,喉咙里呼噜呼噜,长长的尾巴一晃一晃。 肩上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李齐慎以为是煤球睡醒了胡闹,懒得搭理它。 过了片刻,又是一下。 “别闹。”李齐慎没睁开眼睛,声音里卷着明显的睡意,含含糊糊,“再闹炖了你。” 然后他听见一声叹息,略显低沉,再之后则是煤球显然不会说的人话:“府上有锅放得下我吗?” 这声音耳熟,李齐慎一凛,迅速翻身坐起来。他解了发绳,一头长发有如流云,半个下午睡下来,耳侧的发丝压得凌乱,脸上还有几个枕头印子,眉眼间的困意却一扫而空,眼瞳凛冽得如同刚刚落了场大雪,冷得仿佛有冰花冻结。 但他说出的话又是调笑,语气清淡:“若是你想,我差人去现铸一口。” “恐要浪费不少好铁。”霍钧面无表情,“还是算了,不如铸成刀枪送去洛阳。” “你说笑话时要是能笑一笑,会有趣得多。”李齐慎迅速拢起长发,腕上缠着的发绳绕了两圈扎紧,“洛阳如何了?” “不如何。叛军暂时还未有攻城之相,还在僵持,卢将军坚持不肯主动出城迎战,陛下前几日大发雷霆,随后发了调令命还在洛阳的天策军余部退向长安。”监管李齐慎的那队金吾卫不敢入内,一向只守在外边,庭院里空空荡荡,霍钧也不避讳,“听闻是安相进的言,陛下这是走了步险棋,让卢将军知道兵权在谁手里,是逼他出城啊。” “犬行讨巧之辈,也配称相?”李齐慎一向看不惯安光行,刻薄起来是真刻薄,懒得在他身上多费口舌,直接问霍钧,“那你呢?怎么进来的?” “听说郡王犯了癔症,太医署都无能为力,我特地前去青岩,为郡王请名医诊治。”霍钧说起瞎话还是面无表情,英挺的脸好像铁铸,他转头看向稍远处的两人,“请。” 那边的两人会意,稍稍点头,朝着矮榻这边走过来。这两人都在衣衫外边套了件宽大的披风,且还带兜帽,同样宽大的兜帽翻起,一遮就遮过鼻梁,剩下小半张脸也藏在阴影里,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两身披风飘过来。 李齐慎挑了挑眉:“这是从青岩请来的幽魂吗?” “当然不是。”靠得近的那人抬手,兜帽一翻,顺手捋顺长发,面容俊秀的郎君朝着李齐慎微微一笑,眉眼温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和李齐慎说话都咬字软和,一听就知道是哄惯了小孩,“裴闻。乐言曾在我师父门下学过如何辨认药草,算是半个同门。” “原来如此。”既然和崔适相识,还是霍钧带进来的,李齐慎也不防备,抬了抬手,“裴先生要先诊脉么?” “郡王需要吗?”裴闻微微一笑。 李齐慎也笑笑:“裴先生觉得呢?” “那就不必了,想必前来请脉的太医不少,裴某不敢托大与太医署相比。”裴闻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药方,“不过还是带了药方前来,请郡王过目。” 李齐慎乐得配合,信手接了药方展开,浣花笺上一手端正的好字,写的却不是珍惜药材,而是几个可吃可不吃的食疗方子,用的是红枣、核桃一类常见的滋补食材。他把浣花笺原样叠好:“裴先生仁慈,没开什么麻烦药材,不然又得折腾守在外边的人了。” 裴闻没接他的话,只又笑了笑:“此外,裴某还为郡王带来一味药。” “哦?” “不算对症下药,但能解忧。”裴闻退后一步,对着身边的人说,“过去吧。” 那人点头,旋即再上前一步,正好站在李齐慎面前,抬手时披风和大袖一同下滑,露出纤细玲珑的手腕,肤色白皙,腕上一只金镯晃晃悠悠。 兜帽翻开,女孩秀丽的面容映入李齐慎眼中,她稍稍晃了晃头,把卡在披风间隙里的头发带出来,看他时神色温柔,眉眼间不自觉地浮出淡淡的笑意:“我不能来吗?” “……不。”李齐慎满脸错愕,人都坐直了,“你怎么跟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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