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儆也惊了。让李齐慎留在长安城是他的意思,算是弥补当年闹出来的事儿,毕竟还是父子,真闹到决裂的地步,还让人看了笑话。先前那五年, 他听过李齐慎的消息,但都没当真, 只以为是李容津给的面子,虚报个战功,万万没想到这个儿子敢在这个节骨眼进宫,一开口还说的是如今的战况。 “你发什么疯?朕没空听你胡说。”李承儆皱起眉,心里隐隐有点不舒服, 难得没对着李齐慎发脾气, 反倒挥手示意他快滚,免得听见他接着要说的话。 只要不听见,这个儿子就始终是印象中不学无术的模样, 站在紫宸殿里长久地沉默, 一开口说的是米价那样穷困潦倒不通文墨的贫民才关心的东西。 “不过朔方军什么时候能到范阳,攻下范阳又要多久,暂且不能肯定。为今之计,若是实在没有办法, 不如直接放弃洛阳城。”然而李齐慎压根没理他, 娓娓地继续说这几夜对着地图琢磨的结果, “叛军一路自范阳至洛阳,路上破的城不少,现在差不多到了疲倦的时候,所求的反倒是粮草这样最基本的东西。” 一听要放弃洛阳城,李承儆觉得李齐慎的确是在发疯,一股火窜起来,同时又有种莫名的心安,确定李齐慎还是没变,和当年一样,只长岁数不长脑子。他松了口气,眉头却紧皱:“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哪儿来的胆子,进宫对着局势指手画脚?丰州那几年,你真以为你长了什么本事?!” 他再度挥挥手,示意李齐慎快走,顺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语气软了几分,“阿慎,你都……啧,二十岁了吧?别像小时候那样胡闹。朕不求你有什么出息,像你阿兄一样稳重些,别给朕惹祸,就算是行了。” 被点名的李琢期一个激灵,扭头看了一眼李齐慎,他隐隐地感觉到弟弟说的话是对的,但他不敢承认,更不敢在李承儆面前说。 李齐慎看都不看他,也没管李承儆,自顾自说下去:“如今叛军也算不得兵临城下,刚吸纳了昭义军,恐怕军中也在扯皮,不会立刻攻洛阳城。趁此时撤空洛阳城,只留金帛,不留粮草。除了镇兵,叛军中还有一路中招募来的,良莠不齐,必定为了金帛逗留,瓜分不均,军中还有可能起内乱,平白消耗粮草。” “……然后呢?”李琢期没忍住,问了一句,旋即住嘴,小心地看向李承儆,又迅速低头。 李承儆还是头一回被李齐慎这么忽略,本来想发怒,看见李琢期的样子,一阵心烦,反倒错过了打断的机会。 “退守潼关。”李齐慎瞥了李琢期一眼,没把他放在心上,“潼关易守难攻,是块硬骨头,又是直通长安的咽喉,叛军不可能放弃。只要能在潼关拖住叛军,等朔方军绕到后方,胜算至少七成。” “守潼关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的吗?”这番话李承儆还是能听懂的,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个法子或许可行,但他不能接受破局的法子是李齐慎提出来的。他彻底恼了,一拍扶手,“那让你去,你能守住潼关吗?!” 李齐慎没立刻回答。 李琢期当然也不敢说话,捏着一把汗,指甲几乎要刺入掌心。 没等到回答,李承儆以为李齐慎是怂了,又稍微舒服点,能装一回慈父:“行了,姑且算是有想法,但你知道个什么?回去好好……” “我能。”李齐慎忽然开口,看着座上既不像君也不似父的男人,语气清淡,“潼关现在应当有三万人,算上快撤到潼关的天策军,足够了。” 李琢期猛地抬头,诧异地看向李齐慎,看清的瞬间心下更惊。 从神色到语气,李齐慎是一色的平静,不像是在谈论要押上命的事,倒像是午后闲谈,信手拈来的一个趣谈。李承儆不可能松口,以他那种刚愎自用的性子,绝不会容许儿子压自己一头,就算是可行的想法,也不会答应,何况现在局势紧张,李承儆身子又不济,比以往更容易发怒,一怒之下杀人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李齐慎定定地看着李承儆,眉眼间云淡风轻,准备好了迎接来自皇帝的怒火,简直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李琢期忽然发现,其实他是不敢像弟弟这样,抬头直视阿耶的。 “行,你守。”李承儆倒是没立刻发作,冷哼一声,“然后呢,只凭朔方军?”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