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对蒋苏台有意,见他目送着蒋氏,直至人影消失不见,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忍不住好奇问道:“杨匠官既喜欢蒋家娘子,又是同乡,何不娶她做妻子?” 杨埙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我是匠户[11],她兄长不愿意妹妹嫁给匠户。” 朱骥道:“蒋鸣军自己以前不也是匠户吗?” 杨埙道:“就是因为他讨厌匠户,才千方百计地予以摆脱,不惜走歪路子加入了京营。不说了,他人还在后院呢。上次他被男贼人刺成重伤,无法随军出征,心中怨恨不已,一见到我就要破口大骂。” 朱骥道:“这位蒋校官脾气可真不好,连蒋娘子自己都说了,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那柄扇子。” 杨埙低声道:“其实他真正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受伤不能随御驾出征。” 英宗皇帝御驾亲征,调派了五十万京军精锐,神机营也在其中。蒋鸣军本是神机营将校,然在营中几年,只摸过神机铳几次,一铳都没有放过,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真真正正地使用火器,却因为受伤卧病在床,不得参与战事,也难怪他恼火。 朱骥摇了摇头,不再多提,随杨埙进来里屋,低声告道:“正如杨匠官所言,那杨行祥之死,果然有蹊跷。” 杨埙忙道:“哎,别说我没提醒朱千户,你一直是绝口不提杨行祥三个字的。” 朱骥道:“但目下已有人上奏朝廷,说杨行祥死得可疑,还要将他的死归咎于我,我当然得查个水落石出。” 杨埙问道:“是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王林上书告发了朱千户?” 朱骥大感意外,道:“是。杨匠官真是消息灵通,竟连这个都预先知道了。” 杨埙笑道:“我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只是胡乱猜的。” 之前朱骥始终不肯透露杨行祥相关事宜,可见杨氏一事干系朝廷机密。既然如此,那么知情之人定然是少之又少。知道杨行祥死去时正是朱骥当值,又上书欲牵连朱氏,只能是锦衣卫同僚。朱骥生父朱护生前是锦衣卫指挥使,颇有声威,岳父又是兵部长官于谦,即便不算大有来头,背景也不算小。兼之朱骥静默少言,沉静有度,极少得罪人,要借杨行祥一事将其扳倒者,只能是王振一党——也就是王振侄子王林了。 而杨行祥死在一个月前,拖到现在才拉扯出这件事来,愈发证明此点,盖因为王振、王林叔侄均随英宗皇帝出征在外。 朱骥听了杨埙分析,深为叹服,道:“杨匠官聪明绝顶,只做个工部主事,实在可惜。” 杨埙道:“哎,我觉得没什么可惜。我主业可是漆匠,匠官只是副业。在漆匠一行,我已登峰造极,无人能够超越。站在巅峰,傲视群雄,这正是匠户一生所求,我三十岁前便已实现,人生无憾。反观你朱千户,你也算是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做到了锦衣卫千户,做官是你的主业,在你的观念里,应该是不可惜吧?可你上面还有一大堆长官呢,就算你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上面还有大学士、司礼监、皇帝。” 朱骥一怔,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以升官发财为人生目标。” 杨埙道:“那么锦衣卫算是你的主业,你又有什么惊人的成就呢?是否有什么事,只有你能做到,旁人做不到呢?” 正好蒋苏台端茶进来,抿嘴笑道:“朱千户别听杨大哥的。他好抬杠,而且总有一套一套的道理。其实人各有分工,各有所长。譬如皇帝少了锦衣卫就不行,而目下锦衣卫少了朱千户就不行。” 杨埙忙道:“苏台说得对,现下朱千户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 朱骥笑了一笑,也不答话。 等蒋苏台斟完茶出去,杨埙收敛笑色,道:“我开玩笑惯了,朱千户别当回事。杨行祥一事甚是机密,你却只来找我,足见信得过我这个漆匠,我很感激。”又问道:“有人要用这件事牵涉朱千户一事,你岳父兵部于侍郎知道吗?” 朱骥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正是我岳父告诉我的。” 当日杨行祥死在狱中,锦衣卫副千户白琦以自然死亡上报。因杨氏身份不凡,其死为皇帝所瞩目,指挥佥事王林预备借此事大做文章,将锦衣卫中看不顺眼的人一举铲除,因而上书称杨行祥之死有异,即指其是非正常死亡。然天下正值风云际会,大明时势亦随之而动。英宗皇帝尚不及关注这件事,便听从大宦官王振建议,决定御驾亲征,随即牵动满朝文武,再无人留意此事。 王林是王振侄子,素来不喜朱骥,又预备未来将杨行祥之死归咎于朱氏,当然不会选中他跟随皇帝亲征,只将其部下调走。如此,虽然朱骥名义上是副留守长官,其实成了空架子。留守长官马顺好花天酒地,时常不来官署,朱骥手下无人,值守的校尉又多是王振一党,不愿意听他调遣,有事只能亲自跑腿,所以朱骥才有“忙得团团转”之语。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