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后,池罔就坐在现在的这个位置歇息,计夫子在他对面,将他们新收来的草药去壳、切片。 他很喜欢和计夫子说话,计夫子是个懂分寸的聪明人,池罔朋友不多,老计却是其中一个。当年池罔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不会一直当一个教书的夫子,日后必有作为。 但他也不是迟钝的人,与计夫子相处时,他并不难发现,至少计夫子不是完全把他当做朋友看待的。 那个时候,计夫子是打着学习医术的名头接近他的,晚上他们坐在这里拣药,池罔考问他:“若是病人中风,左手不能动,如解?” 计夫子想了想,回答:“脉微而数,风邪中人,六脉多沉伏……当开一副八珍汤?” “你这是偷懒的回答了,这风邪入了身体哪一处,你可没回答。” 池罔慢慢说:“中风皆因房事、六欲、七情所伤。真气虚,为风邪所乘,客于五脏之俞,则为中风偏枯等证。若中脾胃之俞,则右手足不用;中心肝之俞,则左手足不用。” “就算是同一种病,症状也大有不同,务必要酌情处置。” 当时烛火温柔,池罔抬头时,便发现了计夫子那没来得及藏好的眼神,无声地说出了他的心事。 可惜了,那是池罔的第一个念头。 他寂寞多年,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最后却还是不得不要避着一些了。 他在沉睡前与计夫子的最后一面,便是在元港城。那一晚,他答应以后与老计一起去喝酒,可惜最后也没能守约。 眼前的这家兰善堂,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改变。药柜、台柜、问诊的房间格局,一如是百年前的模样。 只是百年时光过去后……坐在他面前替他拣药的人,已完全换成了另一个人。 与对待朋友老计不一样,池罔对房家后裔,到底还是有几分宽容。 他看着房流在灯火下的这张脸,那种阔别已久的熟悉,让他感受到一种无法抛却的责任感。 大概人活的久了,感慨就多了。 若是对着别人,池罔不会多管闲事,他向来是事不关己,就不会平白去沾惹是非的性子。 但他今天,在这样柔和的烛光下,他看着房流,想着余余对自己说起过的,这个孩子的生平过往。 那一刻,池罔似乎透过房流,看到了七百年前那个独自在阴暗角落里挣扎的自己。 于是莫名的,就想拉他一把。 “流流。”池罔唤了他的名字,在面前的少年应声抬头。 “我交浅言深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有句话要对你说。” 房流似乎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眼睛眯了一下,随即笑开,还是那副天真俊朗的模样,“怎么突然这样严肃?你要对我说什么呀?” 池罔斟酌道:“人在年轻时有野心,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你每得到一件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或许你认为,你足够心狠,就可以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但有些东西,你最好不要触及底线。” 池罔一句一顿道:“你的感情,别人对你的真心,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道具。” 房流盯着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到底在说什么?” “达到目的,从来都不只有一种途径。”池罔不疾不徐地说,似乎完全没有被房流此时的威慑感所影响,“不要玩弄别人的心意,我不愿你将来后悔。” 这话像一个闪亮的耳光,打在了房流的脸上。 房流从桌子边站了起来,那是一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所有的肮脏龌龊都被人扒了出来,放在阳光下审判的绝望狼狈。 若是有选择,他何尝要委曲求全,做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去违心追求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去做那些下作阴诡之事? 具体所指,池罔一字未提,却让房流觉得自己已无处可藏,似乎所有的不堪都被他看去了。 房流几乎是盛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对我说教!” 池罔低头,重新翻起手里的医案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