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只知道,醒来之后,他还从未这样剧烈地跟她吵过架。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唤醒了他大脑记忆中的某一部分。 有些东西就这么冲口而出,大脑甚至还没有意识到。 但也仅仅就是这么一点点而已,其他的,仍然混沌一片。 … 六七岁的时候,小舒眉很喜欢跟父母到姓陆的人家去玩。 那家人住在很大很高的房子里,门前都有台阶,雕花大门被葱葱茏茏的植物掩去棱角,拉开时发出金属和地面摩擦的咔哒声。 她喜欢那个声音。 当时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家都还没有天天吃水果的习惯,北方冬天的蔬菜都变得有些奢侈。 可是陆家的茶几上永远摆着水果,一年四季不重样,端上餐桌的白菜里都用鸡汤和海米勾了芡。 好好吃啊! 更不用提她最喜欢的秋千,地毯,糖果和饼干。 糖果上的外国字她全都看不懂。陆伯伯说那些有的是英文,有的是日文,她不懂没关系,以后长大学了外语就能看懂了。 走的时候,她口袋里都会被零食装满。有时太满了在车上就掉出来两颗糖,她还要心疼好久。 贪心如她,后来每次去陆家做客都要换上口袋最多的衣服和裤子。 陆家的小哥哥比她大几岁,明眸皓齿,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可惜眼睛长在头顶上,从不正眼瞧人。 她觉得一定是因为她装走了太多他家的糖果和饼干,害他没得吃了,他才不欢迎他们一家。 陆伯母常常出差在外,回来总带着洋气的礼物,给她的有时是一条小裙子,有时是一盒巧克力,盒子上印着米老鼠和小飞象。 她曾经特别羡慕陆家的小哥哥,房间里说不定堆着一百盒巧克力,还有数不清的衣服、鞋子和玩具。 后来再长大一些,爸爸渐渐不怎么回家了,陆家伯母还是忙得不着家,她去陆家的机会也少了。 偶尔会听说陆家小哥哥又考了第一名,画画又拿了奖。 她也想过要学画画,那些颜料、画板、削得长长短短的铅笔,看起来就很酷。 她跟妈妈说了,妈妈就悄悄擦眼泪。 文化宫的老师说学画可能要很多钱,他们家拿不出来。 家里吃肉的日子明显少了,她很久没穿过新衣服了,爸爸只在她要交学费的时候才回家,回来就跟妈妈吵架。 稍微抱一抱她,叮嘱她好好念书,就头也不回地又走掉。 妈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她去陆家跟陆潜小哥哥学画画,陆伯伯也同意了。 何止是同意?简直把她也当做自家的孩子般看待。 “小潜没有兄弟姐妹,太孤单了,你们一起做个伴儿。” “我不要伴儿。”小哥哥一口拒绝。 教画的老师来了,他不让舒眉进房间一起上课,好心的老师把她拉进去,他用的铅笔和画板又不肯分享给她。 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她本来就是为了他家的糖果点心来的,只要零食管够,她就在旁边干瞪眼也没关系。 但陆伯伯不会让她干瞪眼,做主买了新的画板和颜料给她。她立马画了个特别丑的鬼脸,在脑门上写陆潜两个字,在画画课上立起来给小哥哥看,把他气得够呛。 她很快发现自己在艺术上并没有什么天分,在纸上乱涂乱画的冲动总是胜过按照老师的要求素描、调色和写生,大多数时候看陆潜画画的时间比她自己画的时间还要长。 家里暖气费也交不起了。为了写字的时候不挨冻,她开始在陆潜的房间里做作业,不会的题目就问他。 问一次,帮他洗一次画笔。 后来他的画笔都是她洗的,有一回洗的太认真,把他表面干涸的调色盘也给洗了,殊不知他是故意留着,还要挑开来用的。 他那幅画还没画完呢,调好的色就那么没了。 他气得满屋子追着她跑,女孩子叽哩哇啦的乱叫几乎要把屋顶都给掀了,总感觉被逮住肯定就要挨揍。 脚底绊到东西,两人一起摔跤,将他待完成的画作推倒在地,顺带打碎了他妈妈从国外带回来的精美笔架。 她愣了几秒钟,吓得放声大哭。 妈妈早就跟她说过,陆家的东西都很贵,弄坏了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她要倾家荡产了,攒下的糖果又要全部还给陆潜了。 “喂,你别哭了……是摔到哪里了吗?很疼吗?”陆潜扶她起来,揉了揉她膝盖,“我看看磕破皮了没有。” 少年的手温凉,干净,发现她只是膝头碰青了一块,松了口气似的,还去冰箱拿了雪糕来给她。 两人坐在窗下一起舔着雪糕,她问他:“打碎的笔架怎么办啊?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