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念头疯狂极了,莫说容貌迥异,男女莫辨,诈死逃生的晚词理该隐姓埋名,远离是非,怎么会出来做官? 可是这个疯狂的念头像一块火炭,焐得他浑身发热,头脑发烫,眼睛在昏暗的轿厢里闪亮如炬。 其实不无道理,他开始为这个叫人振奋的念头辩护。范宣父母双亡,家乡遭难,几无活口,谁能证明章衡身边这个就是真的范宣呢?为何这么个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鲁王妃离世后的第一场会试中? 他不是没有想过,晚词会来找章衡,毕竟他们曾经两情相悦。如果那个柳树精并非她的情夫,那么至今未娶的章衡很可能是她重获新生后最想见的人。 四人抬的官轿行在街上,轻微地颠簸摇晃,刘密却感觉坐的是山轿,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心似腾跃的猿猴。 这些推测或许只是他找不到晚词,无计可施下寻求的一点安慰,但无论如何,他要去找范宣验证自己的推测。 到了大理寺,轿子落下,刘密深吸了口气,神色在轿帘掀起的一瞬间恢复如常。 值房里,晚词泡了一壶碧螺春,坐在椅上翻阅最新的邸报。某某大人升迁,某某大人被贬,某地惊现海市奇观,某村有男生子,看了一堆有的没的,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妇女失踪案告破的新闻。 八月初九,刑部抓获犯人吴迁及其父,判吴迁绞刑,吴父流刑,众妇各发回家。 晚词愤然道:“这邸报怎么编的?兵马司拖了几个月的案子,我们用不到十天便结案了,就拿这么句话打发我们?万家村有男生子,倒写了几百字,这种异端邪说有什么可写的?” 彭主事笑道:“负责邸报的通政司都是孟相的人,上回骆氏一案扫了他的面子,他还能叫人给咱们刑部添彩不成?” 晚词道:“如此说来,这邸报上皆是他一家之言,不看也罢。”往架子上一丢,拿了本野史看去了。 没过几日,一则《苦命女身陷牢笼,刑部官智擒淫贼》的故事在明月茶楼开讲。故事通俗易懂,人名皆是化名,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情节曲折离奇,扣人心弦,被京城名嘴岑铁扇娓娓道来,满堂喝彩。从此一天三场,场场座无虚席。 坊间百姓都知道确有其事,一发兴致浓厚,听完无不夸刑部官员吏事精明,办案神速。刑部官员自然也有耳闻,这几日同僚碰面,问的不是吃了么,而是听了么,对方点点头,各自笑眯眯,上下一派春风得意。 这日傍晚,晚词坐在明月茶楼的大堂里听着这则故事,止不住地唇角上扬。 忽闻身后一声:“小范主事!” 转头见是刘密,他穿着一领靛蓝缎长袍,头戴纱帽,笑起来神采流动,衬得周围人都黯然失色。 晚词笑道:“刘大人,你也来听故事?” 刘密点头笑道:“我来晚了,别处都已坐满,不知小范主事介不介意与我同桌?” 晚词欣然答应,刘密在她对面坐下,一时也不说话,静静地听台上的岑铁扇说故事。 快结束时,他吃了口茶,出其不意道:“这故事是小范主事你写的么?” 晚词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道:“刘大人何出此言?” 刘密道:“因为我看你听故事时十分得意,而案情详细只有办案的官员才知道,我想阳主事他们都写不出这样通俗易懂,又不乏巧思的故事。丽泉向来清高,也不会是他的手笔。所以只能是小范主事你了。” 晚词眨了下眼睛,笑道:“刘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刘密看着那双眼中熟悉的狡黠,笑了一笑,道:“其实还有一点,这个故事里对丽泉的描述最为用心,执笔者倾慕之意不言而喻。丽泉年轻有为,小范主事又是他的门生,倾慕座主也是人之常情。” 晚词自己尚不觉得,闻言怔了一怔,心里后悔起来,做甚把章衡写得这么好,他哪有这么好,真是昏了头了。 刘密捕捉到她面上一晃而过的羞恼,心中泛起千层涟漪,万般滋味。 晚词垂眸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解释道:“我只是看不过邸报上对一些异端邪说大写特写,大家辛辛苦苦查案,却被一笔带过。刘大人,你莫告诉别人,倒显得我巴结章大人。” 刘密道:“我省的。” 其实台下听众大多听个热闹,并不会多想。那字里行间对章衡的偏爱,连说故事的人也未必能察觉。 两人离开茶楼,天已擦黑,秀河两岸灯火点点,映入河面,随波荡漾成一条条金蛇。九月末的风不冷不热,捎来阵阵桂花甜香。路上男女老少,多有鬓插菊花者,那一点清苦的香气亦散入风中。 有卖花的姑娘走上前,向两人兜售竹篮里的菊花。晚词挑了一朵紫色的给刘密,又挑了一朵黄色的自己戴。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