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仓惶逃命的喽啰们,却听不到他的提醒。 即便听到,逃命者的大脑也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他们只懂得拼命跑,拼命跑,拼命跑成一道直线。然后被骑枪挨个挑飞,挨个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一名喽啰倒在了枪下,血浆溅得宁子明满头满脸。那是一名身材粗壮的少年,脸上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嘴角处只有一团软软的绒毛。 当骑枪追上他的刹那,他居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后心,试图用手掌挡住枪锋。随即,他的双手和身体就被穿在了一起,然后远远地被弹开去,血落如瀑。 又一名喽啰倒在了宁子明的枪下,那是一名身体单弱的中年汉子,在被骑枪刺入身体的瞬间,他扭头看了一眼。双目圆睁,脸上写满了对生命的留恋。 “让开啊!”宁子明被对方最后一瞥,看得心里一阵难过。双臂猛地用力,将尸体朝河道方向甩了了出去。 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他知道,当年那个石延宝,在契丹人的战马前,心中肯定怀着同样的不甘。 石延宝不想死,眼前这个少年和中年喽啰也是一样。 可他们都无力抗拒冥冥中的命运。 这是乱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几乎没有第三个选择。 宁子明已经死过一回,他不想再品尝同样的绝望。 所以,他只能继续双手紧握骑枪,只能继续不停地催动胯下战马。向前,向前,将挡在自己去路上的人戳翻,将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全部杀死,将一具具尸体不停地甩向结着坚冰的河面。 无论对方是无辜,还是恶贯满盈。 注1:短笛,木头或者竹子做的哨子,非笛子。宋诗有云,短笛无腔信口吹,指的就是这种哨子。 第八章 麋鹿(五) “轰!” 终于,宁子明觉得手中骑枪一轻,连人带马,从尸山血海中急冲而出。前方再也没有敌人,无论是被吓傻了的,还是逃命逃错了方向的,都被他和他身边的骑兵屠戮殆尽。 蓦然回首,却清晰地看见。河畔,原本流寇们聚集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血肉街道。没有一具尸骸还保持着完整,也没有一件皮甲能经受得住数百只马蹄的反复践踏。大部分尸体连基本轮廓都没法分辨,放眼望去,只剩下起起伏伏的一团挨着一团…… 血肉长街的两侧,挤满了侥幸逃过了一劫的幸运家伙。然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却全都失去了魂魄。一个个茫然地站在自家同伙的血肉前,茫然瞪着毫无光泽的眼睛,两股战战,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还有数以千计的逃命高手,已经横着跑出了数十步外。他们一个个不停地摆动胳膊,迈动双腿,绝不肯再朝后多看一眼,也不肯让身体稍作停留。哪怕被丢在身后的有他的亲兄弟,哪怕大当家史洪杰的左右亲信手里,原本藏着千两黄金。 一阵朔风扫过,红色的烟雾飘飘荡荡,飘飘荡荡。从河畔翻滚到河道,又从河道中心处翻卷而回。围绕着血肉模糊的尸团,围绕着呆若木鸡的幸存者,缠绵眷恋,萦绕不散。 “噗通!”一名呆立于血肉街道附近的流寇,就像被砸断了全身的骨头般,软软地跪倒。紧跟着,又是数名。“噗通!”“噗通!”“噗通!”很快,跪地的动作,就像瘟疫般蔓延开去,呆立于血肉胡同两侧的流寇们,都成片成片地趴倒。双手扶在身前,额头顶着地面,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 比起已经被踩成肉泥的同伙,他们是幸运的,逃命的时候选对了方向,没有挡住骑兵的去路。然而,他们同时又是不幸的。因为今天所看到的惨烈情景,将成为他们这辈子永远的噩梦。每当听到马蹄声,就会再度闯入他们的记忆。一直到死,都无比的清晰。 那伙杀神总计只用了不到五个呼吸时间,就击溃了拦路的长枪兵和弓箭手;那伙杀神踩着拦路者的尸骸,直接冲向了天义军的帅旗;那伙杀神连停顿都没停顿,就将天义军大当家连同他身边的侍卫踩成了肉酱;那伙杀神终于透阵而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拨转马头再来一次先前血腥屠戮!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密集的马蹄声果然再度传来,所有跪在地上的流寇们,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挡,挡不住。逃,逃不掉,他们除了闭目等死,又能如何?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入他们的心底。一个呼吸,五个呼吸,十个呼吸,二十个呼吸,终于,有胆子稍大的喽啰,偷偷地睁开了眼睛,挪动脑袋四下张望。 他们没有看到血淋淋的骑枪,他们也没有看到先前那伙杀神。他们看到了两队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骑兵。以那伙杀神出现的位置为起点,跑成了一个长长的弧线。 已经跑出老远的那些逃命高手,被新出现的两队骑兵追上,堵住,然后像圈羊一样圈了回来。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