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南岸,反攻郓州失败的王彦章正惆怅地带兵退回中都。他手下只有不足万人,段凝却要他一举夺回郓州,歼灭李嗣源部,这简直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命令。李嗣源虽然暂时困守孤城,但唐军已成功地打通了杨刘渡口到郓州的通道,补给与兵员正源源不断而来。每一天,李嗣源都变得更强,自己却越来越虚弱。半路上,有部将建议,形势如此凶险,反攻郓州完全是天方夜谭,不如直接退到兖州去,那里城防坚固,或可凭险固守。王彦章沉吟片刻,最终拒绝了。在他看来,既然为将,便要遵守号令。既然主帅段凝要求他夺回郓州,他必定尽心竭力去完成,不管这个命令有多么荒唐。如果退到兖州,或许可以保全军队,但岂不是与反攻郓州的命令背道而驰?中都城虽然小,但毕竟在郓州西进中原的必经之路上,进可攻,退可守。 但王彦章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带着士气低落的军队缓缓向中都城退去的时候,唐军的铁骑正从杨刘渡口蜂拥而来。李存勖的大军从杨刘急速渡河之后,马不停蹄,直奔郓州。第二天夜里,李存勖与李嗣源在郓州会师。见到李嗣源,李存勖立即令李嗣源率部为前锋,渡过汶水,紧紧咬住退却中的王彦章部。李存勖很清楚,只有趁王彦章不备,迅速击溃之,才能完成迂回黄河南岸,奇袭开封的大计划。这其中如果有任何一环失误,自己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清晨,李嗣源的骑兵追上了梁军的后卫部队。毫无准备的梁军顷刻之间便被沙陀骑兵击溃,李嗣源一路追杀,势如破竹,直至中都城下。而此时,王彦章才刚刚入城,甚至还没来得及布防。城外喊声大作,城内狼奔豚突,大惊之下的王彦章提枪上马突出城去,才发现自己已陷入后唐大军的汪洋大海。 一代名将,猝然面对这样崩溃性的局面也不免惊慌失措。王彦章环顾四周,士卒早已离散,身边仅剩数十骑。看着潮水般蜂拥而来的后唐骑兵,王彦章明白大势已去,他仰天长叹,两行浊泪颓然滑落。“想不到大梁基业,今日竟然丧于我等之手,有何面目见先帝于九泉之下!”悲愤归悲愤,王彦章毕竟还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铁枪将军一咬牙,挺枪策马,企图趁着混乱,一举杀出城去。河北不是还有六万大军吗?兖州不是还在后梁手里吗?退到兖州,重新招募士卒,或许还有回天的希望。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这支小小的骑兵部队。王彦章手舞铁枪,闯关而出,眼看就要突出重围。不远处,一双血红的眼睛却死死盯上了他。李绍奇,山东青州人氏,初时曾在朱温军中效力,后因与主将不和投奔河东,被李存勖任用为护卫指挥使。贞明元年(915年),李存勖与梁将刘鄩在魏县对峙。大大咧咧的李存勖率千余骑深入洹水侦查,结果中了埋伏,被万余梁军重重包围。危急时刻,李绍奇持枪携剑,左冲右突,手杀百余人,一直坚持到救兵赶来。这一战令他名声大振。有过在梁军中做军校的经历,让李绍奇与王彦章成为战友,更令他牢牢记住了这位勇猛过人的铁枪将军。李绍奇一眼就认出了跃马舞枪的王彦章,当下策马狂追而来。王彦章正全力杀开一条血路,全然不知致命的危险正迅速从背后逼近。 锋利的长枪狠狠地刺进了王彦章的后背,一股鲜血激射而出,王彦章毫无防备,大叫一声,跌落马下。无数后唐士兵涌了上来,把血浴全身的王彦章双手反剪,五花大绑,曾以一杆铁枪横扫天下的猛将就这样成了对手的俘虏。 李存勖得意地看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一代名将。当年王彦章曾在众人面前放言,把李存勖叫做斗鸡小儿,这令他深以为恨。奚落自己的人现在成了俘虏,这让他极为满足。“今天你败在我手下,我倒想问你一事。你王铁枪号称善战,为什么不退守兖州,却偏偏要跑到中都城来挨打?中都区区小城,连防御工事都没有,怎么守得住?”李存勖得意洋洋地问。 王彦章苦笑一声,坦然道:“天命已去,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存勖身为一国之君,指挥作战毫无羁绊,只要他愿意,便可举全国精锐,为所欲为。他又怎么能理解我王彦章的苦闷与无奈? 李存勖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也知道天命如此,何不弃暗投明,为我效力?以你的才干,只要遇到明主,足可横扫天下,成就不世功业,何必为那昏庸无能的朱友贞殉葬?” 王彦章缓缓抬起头,双目如水:“善将者,不恃强,不怙势,宠之而不喜,辱之而不惧,见利不贪,见美不淫,以身殉国,一意而已。”他冷冷地盯着得意忘形的对手,一字一顿地道:“我原本布衣,承蒙先帝知遇之恩,成为上将,与河东交战十五年。今天兵败力穷,自当以死报国,陛下不必再劝,就算你不杀我,我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朝为梁将,暮为唐臣,这样的事绝不是我王子明的作为!”王彦章看着遥远的天际,又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俗话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王子明此生足矣!”说完,双目紧闭,再不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