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马蹄声击碎了深夜的汴州城。人们惊恐地从门缝中看见,一匹漆黑的高头大马从街道上一掠而过,掀起一地的黄土。 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人们这样想。 那匹马继续狂奔,冲过了一道又一道密集的街巷,冲过了皇宫外的护城河,冲过了为他缓缓开启的宫门,在卫兵们的注视下如闪电般划过,直奔勤政殿而去。 这个夜里,一定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卫士们看着信使头上那醒目的红巾,面面相觑。 朱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平复心中的怒火。再看到后面,李思安部在潞州城下鏖战数月,寸土未得,不敢出“夹寨”一步,而大小将领已阵亡四十余人,士卒伤亡竟已过万。 “咣当!”朱温再也忍不住,气得把案上的茶盏摔得粉碎。 “启禀陛下,河东有急报呈上!”一个内侍快步入殿奏报,面色惊惶。 朱温愣了愣。难道这么快,李思安就已经垮了?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脚底。 他发现自己正在惊慌失措,那只不争气的手又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 是不是一个人背负的东西越多,他就越害怕失去?一个人站得越高,他就越怕摔跤? 朱温沉默了,他失去了往日的决断与果敢,看着那个内侍,一言不发。 内侍第一次从朱温的双眼里看出了茫然。皇上今天是怎么了? “传他进来。”异乎寻常的死寂持续了好几分钟,朱温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了这几个字。 内侍暗吐了一口气。急忙行了个礼,如获大赦般匆匆转身而去。 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满脸通红,大汗淋漓,高举着那份加急文书。 朱温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缓缓解开文书上那根细细的红绳。 天下很大,大得让人看不到希望。天下很小,小得可以被一张小小的纸片决定命运。 朱温打开了那张纸。内侍惊恐地看到朱温的身体像触电一样打了个激灵,他的脸色变得极其怪异,就像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幻象。 有那一瞬间,内侍真想凑过去看看,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眼前这个杀过无数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明枪暗箭的人变成这副模样。 朱温的脸色慢慢变得很茫然,他就像全身虚脱一样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传敬翔来见朕……” 殿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急促而紊乱。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接到这样一封信。 书信是来自河东的密报。信中用异常明确、毋庸置疑的口气说:晋王李克用——那个他一生的死敌,那个曾让他夜不能寐的对手,竟然死了!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击败李克用的场景。或许,他骑着高头大马,践踏着“李”字帅旗,冷冷地盯着五花大绑跪倒在地的那个河东霸主。又或许,他提着雪亮的长刀,一刀砍下这个人的人头,看着血雨在寒风中激射而出。还或许,他在万众簇拥中,得意地看着一面白旗从那座鬼魅般的太原城头升起,旗下是李克用那张苍老而无奈的脸。 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和那个人的对决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戛然而止! 这不是他李克用的方式,更不是我朱温的方式! 急促的脚步声咚咚而来,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敬翔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朱温面前。接过朱温递来的文书,敬翔匆匆看过,顿时大喜。 满面春风的敬翔躬身道:“李克用暴病而死,这是天亡河东。这是大喜事啊,陛下!” 一向小心谨慎,极会揣测朱温心理的敬翔此时也失去了平素的淡定,兴奋得手舞足蹈。 朱温摆摆手,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诡异,莫不是有诈……” “有诈?”敬翔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一脸阴沉的朱温。 听说自己最大的对手死了,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觉得有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敬翔终于明白了,从来在众人面前对李克用表现得不屑一顾的朱温,内心深处对这个人原来是如此的忌惮。 “如今我军正与晋军在潞州陷入僵持。李克用莫非想以诈死的消息骗我轻敌进军,乘机吃掉我八万大军?”朱温茫然地看着敬翔,似乎在对他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敬翔愕然。别人都说朱温性情急躁头脑简单,是一介武夫,但在他看来,朱温此人实则心机极深。但他没想到,李克用的死讯竟会让朱温想得这么多。 按照敬翔的想法,李克用独揽河东大权多年,手下养子甚多,号称“十三太保”,个个如狼似虎。李克用一死,手下众多养子必定矛盾重重,内部不稳。若能乘此机会,从潞州撤围,而以大军直逼河东腹地,必能引发晋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