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噼里啪啦地拨/弄了一上午的算盘,临近中午的时候,廉姑姑带着银子走了一趟尚膳监。 午饭时分,膳食就流水似地送进了凤池宫里。 偏殿里是阿敏替主子坐镇,容晚初在自己的书房里,独自拿着一摞总账核算。 除了体己服侍的人,少有人知道她熟谙于数算。 阿讷进门的时候,绕过摆在大案左边的一摞账本遮挡,才看见了她的身影。 那一摞簿册比起早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矮了些许,消下去的部分都转移到了右侧,容晚初眼睛盯在册子上,单手划着算珠,时不时翻过一页,速度比起偏殿那些专精司计的典簿还快上许多。 阿讷知道她心算过一页才会总上算盘,并不敢打扰她,看她手中这一本剩得并不很多,索性就静静地等在那里,俟她合上了册子,才刻意放重了脚步,道:“娘娘,该用膳了,您歇一歇罢。” 容晚初有些恍然。 她从方才的紧绷和专注里脱离出来,就有种疲惫从心底席卷上了发梢。 许久许久都没有这样熬过,纵然是青春年少,眼睛也难免有些干涩,她揉了揉眉心和鼻梁,问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声音也有些模模糊糊的。 阿讷心疼极了。 她轻声道:“用了午膳,您可要睡一会养养精神。哪里就急成这样的。” 倒也不是急,她自己也是喜欢的。 这话容晚初没有说出来,说出了口,这侍女难免就又要规劝。 她从桌边站起了身,就想起另一件事来,问道:“陛下可过来了?” 阿讷也正要向她说起今日尚膳监将九宸宫的午膳送到了凤池宫的事,听她问了,便道:“不曾来过。” 容晚初想起昨日阿敏同她说,皇帝今日要来凤池宫用午膳的事。 她微微笑了笑,觉得自己竟然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未免有些可笑——对比起说着要来而至今没有露面的皇帝,就更显得她愚不可及。 阿讷不知道她的笑容中何以忽然有种讥诮的意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下一刻忽然扶着桌沿弯下了腰,闭着眼,面上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痛处之意。 容晚初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面上的痛楚也消弭了,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忽而有一种强烈而无名的征兆攫住了她。 她握着阿讷的手,忽然开口。 ※ 殷长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是很多很多年前了,那时他还栖身代王麾下,虽然已经有了薄薄的声名,但其实谁都知道,他不过是王驾前的一枚过河卒子,只能向王师的旌旗所指一往无前,直到在这乱世漩涡中粉身碎骨。 但那时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小姑娘。 那女孩儿沉静又聪慧,但又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信任他、依赖他。 他奉代王的军令,带着一小支军伍沿虢水南下的时候,那小姑娘如常地扮作一个小小子,跟在他的营帐里。 因为事极密,不能泄/出半点,他们不得不昼伏夜行,披星戴月,那小姑娘吃了很多苦,眼睛却还是明亮的,在天光初露的时候,抱着一本用馕饼从乡中换来的古传奇话本,笑盈盈地回头看他,叫他“七哥”。 他循声凑过去,就看见她点着书上那一行,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高祖醉而前,拔剑击斩蛇。*” 她跟在军中,平常会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涂着许多锅底灰,但这时因为刚刚洗漱过的缘故,手指细细白白的,点在枯黄色的纸张上,有种鲜明的对比之感,越发显得那指尖肉粉可爱,软若无骨。 他心中也有些骄傲。 她跟着他一路跋涉,在能够保护她、娇养她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