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当日姚先生也要劝他勤政有度,不要逼/迫自己过甚。 殷长阑微微失笑。 ——世人都知道他少年时曾有个为老不尊的师父,却从无人知这个师父曾为他取过一个表字“长阑”,预言他将以此名君临天下。 他那时年少轻狂,认定自己一刀一枪一身热血拼来的功业,凭什么要以宿命作结。 那时却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在一个陌生的时代、一具陌生的身体中醒来,这个人传承着他当年亲手给出的九五之位,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宿命的,“长阑”这个名字。 而这个两百年后年轻的殷氏皇帝,竟然落魄到了这样家不家、国不国的境地。 她也知道这个大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殷长阑想起那个女孩儿悄悄地注视着他的时候,眼中偶尔流出的痛楚与惋惜。 她说过想看他缔造的太平盛世。 他做到了,她却没有看到。 殷长阑心中隐痛,强迫着自己转移了思绪——在后来的那些年里,他对此做得炉火纯青。 他到了这具身体里,除了太过孱弱的身躯让他觉得难以适应,余下全然没有一点滞涩之处,仿佛他天然就该是这躯壳的主人——而这身躯里原本的那个“殷长阑”,却如冰见日、烟消瓦解一般,再也没有过任何的声息。 他睁开眼时,除了“殷长阑”这个名字之外,所见之人姓甚名谁,一概不知。 既来之,则安之。好在这皇城紫微宫是他住过十几年的旧居,不至于全然没有头绪,但要彻底地了解自己的处境,单凭这些奏折是不够的。 殷长阑敲了敲桌上的奏章,微一沉吟,门口的李盈已经十分有眼色地小步趋了进来。 内侍的殷勤和机灵让他多看了一眼,问道:“宗正卿如今可还在宫中?” 李盈道:“听闻太后娘娘有事垂询,王爷并几位老大人都往宁寿宫去了。” ——时任宗正卿的,正是先帝的胞弟赵王爷。 殷长阑微微颔首,道:“去传个消息,请宗正卿议过事后暂且留步,不必急着出宫,朕要去太庙给列祖列宗上柱香。” 李盈应了声“诺”,躬着身子出去了。 内室重新恢复了寂静,殷长阑向后仰靠进椅子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微微阖眸,敛去了眼中的神色。 ——他的小姑娘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从只言片语之中得来的信息,尚远不足以使他确定她存在过的年月。 他不怕她嫁为人妻,也不怕她美人迟暮,只是倘若他来得太迟太迟,抑或者她还没有来得及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又该向何处重新追寻? ※ 阿敏端了乌木的茶盘,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容晚初立在窗前的大案前头,握着笔正在写字。 凤池宫不似九宸宫,窗子是明瓦的,外头十分的豁亮,透进来的光亮也有限,少女笔直的脊背和纤柔的腰/肢在逆光里朦胧深色的一团,像幅被水晕染过的丹青画。 阿敏放柔了声音,道:“娘娘常歇一歇才好。” 容晚初“嗯”了一声,果然将笔搁在了青瓷笔山上,回转头来接过了茶盏。 热气腾腾的桂子祁红,一启盖就将清醇的甜香溢了出来。 阿敏目光落在案头的纸上。 容氏的族长容玄明一生传奇,出将入相,不但武功赫赫,也有堂堂文声。 他的字骨寒神逸,颇有前朝萧疏放旷之气,尤为士林所推崇,一经刊行,动辄洛阳纸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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