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瓦宫灯的光影里,依稀能看到裹着貂氅跪在廊中的女子背影。 甄漪澜含/着笑,声音压的低低的,似乎也没有在意她有没有在听,只是自顾自地道:“臣妾好歹也是甄家的女儿,却咽不下这样一口气。” 容晚初放下了茶盏,静静地端详着自己担在桌上的手。 因为是刚刚进宫,又是前来侍疾,这双手上素素淡淡的,还没有留起长长的指甲,也没有裹上镶八宝的赤金甲套,浅绯色的凤仙花汁均匀地染在肉粉的骨甲上,肌肤如凝脂的和田玉一样莹莹生光。 她从前也曾经这样的骄傲过。 倘若升平皇帝没有意外晕厥,后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她都历历在目。 她还记得这一天宫妃朝见,秦昭仪弱柳扶风似的姗姗来迟,满脸红晕地向众人致歉:“陛下龙虎精神,嫔妾绝无待姐姐们不敬之意。” 众目睽睽,霍妃、甄妃和秦氏都看着她,眼神中的含义各不相同,但都让她感受到刻骨铭心的耻辱。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对自己已经无可更改的夫婿,尚且还存着一星半点的柔软幻想。 而所有的幻想,也是在那一个早晨,如同日光里的露水,悄无声息地破碎、消散了。 即使是时至今日,她对升平皇帝已经连恨都倦怠,也依然记得那一天秦昭仪钩子似的眼,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把自己的脸面和尊严撕下来丢在地上供人乱脚踩踏,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因为这一点淡薄的共情而敛了眉眼,道:“姐姐与她尊卑有别,万不要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才是。” 甄漪澜望着她,却微微地弯了弯眼,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殿门口光线一暗,郑太后已经带着三、四位紫袍男子走了进来,看见坐在堂中的两人,略略停了脚步,道:“贵妃和贤妃在此处?” 竟仿佛是将她们都忘了似的。 容晚初和甄漪澜站起身来行礼,郑太后面上原本带着些燥郁之色,却耐着性子露出个笑容来,道:“你们都有心了。夜还长着,你们姊妹单留个人在这里守着也就罢了,明日都把眼睛熬眍了,岂不是哀家和皇帝的不是。” 紫袍当中就有个花白髭须、中人身量的,闻言微微地笑了笑,道:“可见娘娘体恤她们这些小子了,君上抱恙,她们能在榻前服侍,原都是福分才是。” 甄漪澜就半是无奈、半是娇憨地喊了声“大伯父”。 ——陛下出了意外,会被郑太后传进宫中的重臣,自然就是先帝留下的三位顾命了。 容晚初偏了偏头,对上了紧跟在郑太后左手边那人的视线。 他身材高大挺拔,面目俊美,肤色白/皙,即使不笑时神色也使人如沐春风,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但服紫佩金,周身气度俨然生威,目光明亮而锐利,又让人不由得忽视他的年龄和面貌。 十年后的容婴与他一比,仍然要显出十二分的稚/嫩和单薄。 容晚初与他目光微触即收,屈膝道:“父亲。” 容玄明颔首。 容晚初眉眼低垂,柔声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愿意深居礼斋八十一日,为陛下祈福。” 礼斋祈福在这宫里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但八十一日,足有两、三个月,诸妃这才方入宫来,各家都等着女孩儿承宠、孕嗣的时候…… 郑太后眉梢微微一动,道:“贵妃有心,哀家心中欢喜。只是你们这样鲜妍年岁的女孩儿,哪里耐得住这样的日子。就是哀家心里也不舍得……” 容玄明却忽而开口道:“贵妃心中挚诚,太后娘娘成/人之美,依臣看亦是一桩佳话。” 郑太后仿佛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在容晚初身上,似乎微微地笑了笑,果然改口道:“贵妃心纯意诚,为哀家分忧,哀家准拟所请。” 又回头去向最后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道:“德妃想必在房中陪着皇帝,白日里该让她多歇一歇才是……”
m.BOwUchina.CoM